一張申請表鋪在辦公桌上，唯有課題是用顔色不同的筆寫的，筆迹也比其他部分陳舊，似乎在很久之前就已寫好，卻不知因何而擱置了。

加尼粗略暼了一眼，每一欄都填得滿滿當當，隻需簽上導師的姓名，便可以提交給教令院了。

他的目光又往上移，落在醒目的《赤王文明與花神文明的誕生、發展、衰退曆程整理及解讀》大标題上，歎了口氣。

加尼從紙後擡頭，少女正立于桌前，翹首以待。

對上他的視線，她似乎誤解了什麼，連忙指了指申請表右下角的空白處，迫不及待道：“簽在這裡就可以，謝謝老師。”

“…你先别急。”加尼将申請表随手翻過，輕飄飄地甩到桌子的另一邊，雙手交握，面露微笑，“我們不是剛結束了一個大項目嗎？你可以先休息一段時間。”

梅菈尼的眼神追随着那張申請表，直到它被翻面，露出背後的一片空白，她皺了下眉，重新直視加尼那張看似和藹可親的笑臉。

“加尼老師，”她壓下心中的不悅，維持着基本的禮貌，“上次您明明答應過我，項目完成，就允許我自主研究。”

“是嗎？好像是有這麼回事，我向來是鼓勵學生們自主研究的，年輕人嘛，有幹勁是好事…”加尼笑呵呵的，顧左右而言他，“隻是梅菈尼，你這個項目，招到人了嗎？”

梅菈尼一愣，搖了搖頭：“目前還沒有…”

“所以說嘛！”加尼大手一拍，從座椅上站起身來，“你一個人怎麼完成得了！還是留下來繼續給我當助手吧。”

“不行，”梅菈尼還是搖頭，“我一個人也要完成。”

加尼了解他這個學生，那股子執拗勁上來，怕是八頭馱獸也拉不回來。

他決定換一種方式，柔性勸導：“幾百年來赤王文明早就被各個學者研究透徹了，就連那個死了上千年的花神，都有一本完整的傳記。你這個選題不行，沒有學者願意成天往沙漠裡鑽，教令院也不會批經費的。”

“可是那本《花王傳》有很大的邏輯漏洞啊！”梅菈尼道，“花神究竟是何時、因何離世，又為何在百年後于層岩巨淵現身…書中到處都是矛盾之處，我懷疑——”

“——夠了！”加尼一聲怒喝，忍無可忍地打斷她，“梅菈尼，你是不是糾錯上瘾了、看什麼都想挑刺？我告訴你，之前那是你運氣好，瞎貓碰上了死耗子！大曆史學家費爾南的著作，豈能容你置喙？！”

梅菈尼被吼得渾身一抖，想出言反駁，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縱使有再多的懷疑，但沒有證據、沒有切實的史料支撐，她的觀點也不過是以自我為中心的猜測，不值一提。

可梅菈尼還是很不服氣。

明明上次她發現書中的纰漏，加尼還大加贊賞大為支持，還主動幫她申請了去沙漠考察的許可，怎麼這次就不允許質疑了？難道就因為費爾南是五百年前的學者，他寫的就一定是真理，就不會出錯了嗎？

還是說加尼和之前那個教授不合的傳言是真的，他是為了讓教授丢臉，才站在她這邊的？

梅菈尼更不高興了。

見她不再說話，卻闆着一張臉瞪着自己，加尼不由有點心虛。

以梅菈尼的天賦，無論研究方向是什麼，最終肯定都能獲得有價值的成果。

她已經提前完成了所有課程、修夠了所需學分、每年要求的論文也超額提交，如果再有獨立負責一項課題的實績傍身，教令院就會直接替她申辦畢業了。

好在梅菈尼本人還未意識到這一點。

隻要她還沒畢業、還是加尼的學生，他就能以助手的名義盡情使喚她。這樣聽話又能幹的免費工具人，他可不想這麼快放走。

“咳，這半年來你也辛苦了，”加尼假意清了清嗓子，故作寬宏大量道，“課題的事就不要想了，我給你批一個星期的假期，回家好好休息吧。”

梅菈尼稍加思索，點了點頭。

“一個月吧。”她平淡道。

沒見過請假也如此獅子大張口的，加尼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多少…？！”

“楓丹很遠的。”梅菈尼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去稻妻都不需要這麼久！！”加尼猛地拍桌。

“自從我入學以來每年都在幫您做項目，沒有休過一次假，”梅菈尼面不改色，據理力争，“積累的假期遠遠不止一個月吧？”

“…你什麼意思？”加尼怒極反笑，“平日裡我真是太縱容你了，梅菈尼，你是來學習的，還是來享福的？！不想進項目組就把機會讓給其他師兄師姐吧！”

梅菈尼求之不得：“那您給我批兩個月吧。”

“你……！！”沒見過這麼油鹽不進厚臉皮的學生，加尼氣得捂心口，可她是所有學生之中最優秀的，也不可能真不讓她參加下一個項目。

無奈之下，他隻能妥協：“…一個月！不能再多了！”

“好的！”梅菈尼立即喜笑顔開，滿口答應，“謝謝老師！”

她動作迅速地将桌面上的申請表撿回來，朝加尼微微欠身以作道别，随即小跑着離開辦公室。

門徹底關上之前，她那被氣得不輕的便宜導師還在裡邊喊着：“——假期結束記得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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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你們優等生，能這樣跟導師叫闆了……”

在聽梅菈尼講述完今日的經曆之後，愛拉尼——她的室友、伐護末那學院的同期生，如此感慨道：“換了是我，肯定就被直接開除了！”

“導師不能無端開除學生，”梅菈尼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背，“除非你欠缺的學分太多。”

愛拉尼放下咖啡杯，懷疑地望了她一眼：“你不會…是在安慰我吧？”

梅菈尼歪了歪頭：“對呀。”

“……謝謝你哦。”愛拉尼哭笑不得。

“不客氣。”梅菈尼笑眯眯地回應。

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們還挺有緣分的。兩人同一年入學，雖然被分給了不同的導師，但卻意外分到了同一間宿舍，雖然名字的拼寫大相徑庭，但讀音卻十分相似，直到現在，還經常有人叫錯她們的名字。

說起她的這位室友，梅菈尼隻有一個評價——堅韌。

愛拉尼的導師是妮露法，一個非常嚴格的教授，交到她手裡的作業和論文，不經過三五道返工，是不可能輕易通過的。教令院每年都有不少學生承受不住壓力主動退學，而她們寝室除了梅菈尼都是妮露法的學生，事到如今，已經變成雙人間了。

盡管每每都為了一點作業忙得焦頭爛額，愛拉尼也并沒有要放棄的打算。

隻是有梅菈尼這個天才室友在身邊，她确實會感到有些焦慮，因而，熬夜學習成了她的常态，普斯帕咖啡館也成了她除了智慧宮最常去的地方。

梅菈尼日常也很忙。虛空給出的權限因人而異，可因論派的研究需要大量的知識堆砌，同項目組的成員需要信息同步，因而他們還是得去翻找實體古籍。

這也是梅菈尼做事效率高的原因，她記性好，幾乎過目不忘，查找起資料來尤其快。

這次她跟着加尼做了大半年的研究，簡直要把整個智慧宮的書籍都查過一遍了，若是沒有她在，項目的進度至少推遲三個月，屬實是勞苦功高。

原本她以為，隻要盡早将項目完成好，她就能如願開始研究自己感興趣的東西了。卻沒想到這個老加尼說話不算數，把她當廉價勞動力，不願放她單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