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人臣子,舉國上下也隻有端王敢說這樣的話。
楚懷瑜從他腿間露出一張臉,一雙烏溜的眼煞有其事地晃動着幾滴眼淚,委屈地如同個三歲孩童:“朕替皇兄納了妃。”
昨日家宴,面對慕慈心的問話,楚懷安擡袖示禮道:“承蒙太後擡愛,臣不敢當。”
慕慈心冷觑他一眼:“怎麼,看不上哀家選的人?”
他正欲開口,楚懷瑜截話道:“既然母後有心,兒臣便替皇兄領了母後這份禮。”
想到這裡,楚懷安寬慰笑道:“臣不怪陛下。”
見慣了小皇帝同自己撒嬌耍賴的模樣,楚懷安不憂反笑,語中盡是溺寵之意:“臣還要謝陛下,替臣擇良妃。”
楚懷瑜鼓氣道:“朕不喜歡妃子管束着皇兄。”
楚懷安伸手撂了撩他耳邊的發絲,輕聲反問:“陛下怎知妃子會管束臣?”
“兒時父皇在世的時候,母妃不是處處管着父皇麼,朕還聽聞母後對娴嫔母……”說到這裡,他頓住話語,“總之,朕不要如同父皇一樣,也不許皇兄如父皇那般,連自己歡喜之人,都護不住。”
最後一句,說得極是輕聲,似是嘀咕,可楚懷安仍是清晰地聽在耳中。
氣氛因他的話有一瞬的僵硬,楚懷安不露聲色地轉換話題:“所以陛下就将那敵國的将軍納入了後宮?”
說到那敵國将軍,楚懷瑜又來了精神:“朕納他為妃,是為了……”
“我聽聞那敵國戰将才勇過人,足智多謀,”楚懷安故意斷去他的話,“陛下該小心才是。”
楚懷瑜哼了一聲,在他面前毫無顧忌地任性道:“就算朕不要這江山,也要皇兄安好無恙。”
“胡說!”楚懷安屈指輕扣他額際,責道,“陛下不可妄言。”
楚懷瑜一把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臉上,用臉蹭着他的手心乖乖道:“朕坐穩這皇位,皇兄快快好起來,陪朕共賞這萬裡山河可好?”
指腹撫着他柔嫩的臉頰,楚懷安心情複雜地看着眼前的皇弟,許久,才答一字:“好。”
為了陪楚懷安過新春,楚懷瑜特意命尉遲睿在遙雪殿又置辦了一場小宴,不顧尉遲睿和楚懷安的勸阻,又飲了一整壺的酒,最後不勝酒力,尉遲睿不得不命宮奴擡着龍攆避開大臣們的視線送他回宮。
楚懷安置下碗筷,喚随身侍衛:“扶邱——”
名為扶邱的素衣少年現于他身後:“王爺。”
楚懷安滾着輪椅退出席案,扶邱扶着椅背手柄推他回内室,見他有些落寞,問道:“王爺可是舍不得陛下走?”
楚懷安摸着方才小皇帝趴過的腿間蓋毯:“今夕何年?”
扶邱:“回王爺,現今是明瑜十三年。”
明瑜十三年……
楚懷安神思遊離地看向窗外的雪夜,似是自言自語:“十三年了,陛下竟還記着當年的事。”
扶邱道:“王爺,陛下這些年一直在替您尋找治愈腿疾的方法,怎會忘記當年的事。”
聽扶邱的話,楚懷安自嘲地笑道:“是本王自欺欺人了。”
扶邱愧色道:“屬下并無此意。”
淡色之顔僅有一絲波動,不知是習以為常還是不以為意,楚懷安恢複往常之态,仔細叮囑道:“你多去盯着那位鄭國将俘,陛下心性尚未成熟,不知會做出什麼魯莽的事來。”
扶邱深思:“屬下聽陛下的意思,似是另有安排。”
楚懷安不願猜想楚懷瑜所為,隻是有些疑惑:“這天下當真能有什麼仙草?”
扶邱雖也不信什麼仙草之說,但還是想問:“王爺喝了那異國之臣的藥血,毫無作用?”
楚懷瑜輕搖頭否認他的話,舉棋不定:“若說毫無作用,我喝了這藥血後卻又覺出體内有股奇異的力量。”
王爺從不曾說謊,扶邱驚喜道:“王爺是說那仙草卻有其功效?”
楚懷安搖搖頭:“不知。”
扶邱捺住心中的歡喜:“若仙草當真能醫好王爺,陛下斷不會輕放了那異國臣。”
提及那異國将俘,楚懷安忽然問:“你先前說那人,是何名姓?”
扶邱有些不明,答道:“姓袁,名瓊,字沃瑾。”
楚懷安凝眉,似是深思:“懷瑾——握瑜——”
發覺他神色凝重,扶邱掩不住關懷探問之意:“王爺可是想起了什麼?”
楚懷安回過神,搖搖頭,随即從書案上取過一枚繡着小皺菊的香袋:“陛下的‘定神藥’該空了,回頭你連着那新晾幹的果脯與這歲和袋一道命人送過去。”
睹見他手指溝溝壑壑的浸泡軟痕,扶邱道:“陛下三五日盛一袋果脯,司膳房又不缺人手,王爺何須次次都要親自晾制?”
聽出他話裡責怨之意,楚懷安責笑:“你是要你家王爺徹徹底底地當個廢人?”
扶邱垂首:“屬下妄言。”
領責一句,他又勸道:“夜深了,王爺休息吧。”
指腹撫過凸起的金菊,楚懷安将它放回案上,由着扶邱往裡屋推。
燭火将熄,映着燦菊一點點沒入黑夜,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