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黃的臘梅簇擁在枝頭,争相競豔,仿佛在瞧這人間的熱鬧。
少年站在臘梅樹下,悄悄地擰着自己濕哒哒的衣袖,他半散的長發黏在衣襟和臉頰上,挂着星星點點的水珠,映着有些發烏的唇色,失了些本真的面色,應是凍得不輕。
侍衛的槍尖根根向着他,他卻似乎并無想象中的害怕,隻是時不時地瞧向亭廊下坐在輪椅上的那人。
扶邱揮劍斬斷綁在廊柱上用來固定垂簾的系繩,一道輕紗薄帳随之落下展出一道屏障,隔開了亭外的視線。
“誰人如此大膽!”扶邱對着簾外不遠處的人喝道。
然而亭外那道影子卻似并未聽見一般,隻顧擰着自己的衣袖。
此時院外匆匆跑來一個小奴才跪倒在亭階下,朝簾内人道:“王爺恕罪,這位小主是鄭國的小王爺,因初來楚宮不識宴廳之路,便誤入此地,驚擾了王爺您,還請王爺寬恕。”
扶邱責問:“他不識得路,領路的也不識得嗎?”
那小奴才伏跪在地,腦門幾近着了台階,誰人不知這端王是楚國小皇帝的逆鱗,但凡觸及,便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他顫着身:“奴才适才隻是去為這位小主取件保暖的衣裳來,本叫小主在原地候着奴才,可奴才回來時卻不見了小主,這才追了過來。”
聽他言辭不似有說謊之處,扶邱放松了警惕,面向楚懷安請示:“王爺。”
微風漾着薄簾一起一伏,楚懷安目光遠酌,并不能完全瞧清樹下的少年,異國使臣貴族,縱是身為親王,他也并無處置的權力,況且隻是誤會一場。
“帶他去偏殿換件衣裳。”他淡淡道。
聽這端王并不似有發怒之狀,小奴才後驚後喜,悄悄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感幸這端王雖與小皇帝親為手足卻并非那般陰晴不定,暴虐無常:“奴才這就……”
“何人在此喧嘩?”小奴才還未及領命,便被另一道聲音斷了話,衆人側眸望去,隻見院外又走來一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整個楚宮最尊貴的女人,楚太後。
一衆侍衛及侍女見到身着鳳袍的皇太後進院來,紛紛跪倒行禮,比見了小皇帝還要畏懼幾分。
宴請鄭國之君并非皇太後授意,她大抵無暇管束,又為何會在此時出現在這宴廳偏殿?衆人皆是不明。
臘梅樹下的少年見院中人撲跪一地,茫然了一瞬,而後也跟着跪倒。
慕慈心在宮女内侍的随同下,路過臘梅樹前,觑了一眼未曾見過的少年後,便徑直走向亭廊,直至亭廊前,随身宮女掀開隔簾入了内裡。
楚懷安往旁側讓了讓,微微垂首以示行禮:“臣參見太後。”
慕慈心哼了一聲,側眸而視:“端王好大的架子,來這偏殿便随身攜了滿院的侍衛,不知情的人還當帝架親臨。”
面對他的質責,楚懷安恭敬回聲:“臣知錯。”
慕慈心一擺衣袖坐至圓木案旁:“這祥和宮是群臣議事宴廳之處,不是你端王攜家眷口戲耍之地,為人臣端王不知禮節私攜嫔妃來此處,按國法,該當如何?”
一衆人聽此,大抵明了了她此來的目的。
楚懷安默了默,而後回話:“削其爵位,降為一品伯位。”
爵位與伯位之别,于這端王而言,倒不是連降三級親王之位這樣簡單,而是楚國皇室祖制有規,除去親王之爵外的封王一律不允居于皇宮,若是端王降了爵位,便是再也不能佑于小皇帝眼下。
此時慕慈心面上浮出一抹淡諷的笑意:“端王既知,哀家便替皇帝下了這道旨。”
扶邱跪在楚懷安旁側,見自家主子沒有反駁之意,此刻又無小皇帝庇佑,主動出聲:“太後,我家王爺有錯,當以陛下親自定斷。”
“放肆!”慕慈心眉目一橫,眼中的光淩厲而刻薄,“好大的膽子,主子說話倒有奴才插話的份了,敢拿皇帝來威脅哀家,你這條狗倒是當得忠心,孟從,掌嘴!”
“太後息怒——”楚懷安立時出言止道,“是臣管教下屬不嚴,當領這份罰。”
聽他此言,衆仆皆是一驚,為了一個随侍,竟要當衆替罰,且還是掌臉之刑,這端王的性子,未免太過溫軟,怎禁得起太後的手段,若非小皇帝庇佑,隻怕早已被踐踏如泥。
慕慈心冷聲笑了笑:“端王這般主仆情深,又不親寵宮中女嫔,是這雙腿不便行事,還是另有私情?”
此話從她口中說出,整個庭院俱是陷入靜默之态,伏跪在亭廊外的藍衣少年微微擡頭,隻見薄簾隐約可現的那張臉此刻面色蒼白,口中呼出的暖氣急促而稀薄。
見楚懷安不說話,慕慈心繼而道:“端王既憐惜下屬,哀家倒也不能違了你的意。”
說罷,示意身後的一名小太監:“孟從——”
扶邱見此,即刻起身要擋在楚懷安身前,卻随即被慕慈心攜來的兩名侍衛綁住雙臂。
楚懷安更是僵着語氣道:“扶邱,不得放肆。”
“王爺……”扶邱想反抗,卻又怕更是給他添惹罪責,最終隻得憋着憤恨的淚光從了他的意思。
此刻小奴才上前,卻一動不敢動,若是動了端王,隻怕自己這小命也不久遠了,可若不動,又頂不住太後的威壓。
何況面對這張臉,誰又能下得去手。
見狀,慕慈心怒道:“哀家許你動的手,看誰敢要了你的命!”
小太監沒了轍,索性閉上眼,舉起手,一巴掌揮下,然而手并未着落,手腕便被另一隻手捉去。
小太監有些畏怯地睜開眼,不刻,便見面如羅刹的小皇帝現在自己眼前,那陰鸷目光幾近将他活剜,他吓得魂飛魄散:“陛、陛下……”
楚懷瑜一腳将他踹下台階:“滾!”
慕慈心立時起身:“哀家倒要瞧瞧誰敢動哀家的人。”
小太監連滾帶翻,跌得頭昏腦漲,險些斷了腰身,他驚恐地從地上爬至台階前,連連叩頭:“奴才該死,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楚懷瑜轉臉面向慕慈心,眼中冷意不減:“朕無意要動母後的人,母後要如何朕也無意幹涉,隻是母後不該無故牽責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