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來了!大早晨的,誰啊!”一中年白胖門房模樣的人雙手插在袖口裡,把門打開一條窄縫望出來,“您是哪位?”
“我是闆蕩鎮的媒人,姓徐,雙人徐。”
門房的目光從徐婆婆頭頂穿過,直勾勾落在姚宜舟身上,那目光像一把刀子,紮進他眼睛裡,還沒等他從那雙被肥肉擠得尤其小的眼睛裡看出什麼來,角門大開,門房側身站着,“二位快請。”
徐婆婆墊着腳,縮着腹,下巴微擡的走了進去,她的舉動,讓姚宜舟想起了每半年帶些稀罕貨進村的貨郎,石橋村人,能去鎮子上的都得是叫得出名字的人,大多數女人都沒離開過村子,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從娘家村到婆家村,十裡八村,總有些大小姑娘和貨郎跑了的,那些貨郎,帶着村人從沒見過的貨進村時,和徐婆婆此刻的神态動作差不離,他沒讀過書,自然不知道這有個詞形容,叫待價而沽。
徐婆婆帶着好貨上門的消息,穿過三道門,立刻傳到了邵家老爺,邵大善人邵買樵耳中。
門房喜滋滋地說:“這些日子媒人們帶來的後生都不如這一個。”
“真有那麼俊?”
“簡直是山溝溝出了個金鳳凰喲。”
“阿巍醒了嗎?快去喊他,翠環!”
一個十八九歲的丫鬟立刻朝東廂房跑去。
“大少爺,大少爺!”
丫鬟叫了幾聲門,裡面才傳出窸窸窣窣穿衣服的聲音,不一會,一個穿月牙白裡衣,身材腿長,眉目俊秀的男人推開門,道:“什麼事?”
“媒人帶着後生上門了,老爺喊你呢。”
邵經綸面上浮現些邵不悅,他系好外袍的盤口,“告訴我爹我知道了。”
丫鬟一跺腳,匆匆跑回去複命了。
一連走過了三道朱紅色大門,才到正廳,他的包袱放在驢車上了,萬一有人經過給拿走了怎麼辦,想着他被門檻絆了一下,撞在徐婆婆背上。
“哎喲!”這一下撞的真不輕,徐婆婆也是個場面人,當下就高聲笑罵道:“好侄孫,再慌神也别亂了手腳,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邵買樵跟着大笑,“好後生,别緊張,人都有這麼一回。”說着,他眼光毒辣地把姚宜舟打量一通,模樣長得真是好,人看着忒老實,衣服漿洗的發白,家境貧寒……一條條的,邵買樵将姚宜舟分析了七七八八。
坐下後,按照慣例,姚宜舟隻當個隐形人,一句話不說,由媒人和家老交談。
徐婆婆開說姚家的狀況,半點沒隐瞞,聽到姚宜舟父母雙亡時邵買樵又喜又為難,聽到他家還挂拉着弟弟五個,最小的才五歲,嘴角都耷拉下來了,有道是父母雙亡的長女難嫁,父母雙亡的長子更不好結親,說好了上門,難道能放着親弟弟不管?這樣的人,他邵家還真不敢要。
“雖然父母不在了,看石橋村裡頭,沾親帶故的,這孩子親姨母親娘舅都在呢,便是沒出五服的親戚就有小幾十口子,隻要給些糧食,便能幫着照顧,一年半載回去看看……”見邵買樵沉吟着,徐婆婆立馬改口,“便是三年回去探親也是使得,左右都是男孩子,放着不管也能長大。”
聽到這話姚宜舟有些急了,怎麼能呢!别說一年半載不回去,便是一旬不回去也不成啊,他想開口卻又不敢。邵買樵雖然和徐婆婆說話,但餘光卻一直在姚宜舟身上,見他笨嘴拙舌的,知道是個嘴糙的,他那兒子性格冷清,油嘴滑舌是一點沒有,再說個笨嘴拙舌的,豈不是兩個鋸嘴葫蘆并排一聲不吭嗎。
話是這樣說,可如果換成個能說會道的,他也不放心。
這年頭,老實人未必靠得住,靠得住的未必老實,誰也沒火眼金睛,能從皮肉直看到心眼裡,不到蓋棺定論的時候誰知道心是黑是紅。
邵買樵往門口瞅了瞅,有一會了,邵經綸還沒過來,邵老爺朝翠環使了個眼色。
又要去催?翠環塌着肩膀朝東廂房走去。
又是一陣敲門聲,邵經綸剛洗了臉,正擦拭着眼鏡,門外敲門聲急促起來,他才開門。
見着人了,翠環脫口而出,“少爺!你換新衣服了!”
方才應門時還是去年做的褂子呢,這會卻換上了洋人的衣裳,叫什麼來着,西服馬甲!正别說,比褂子好看,腰線都出來了,翠環捂着嘴笑,邵經綸敲了她一下,“休要作怪。”
他跨過門檻,合上門,跟翠環一道往正廳。
剛到門口,他就聽到一道聲音:“邵老爺,我哪配得上大少爺。”
說着配不上,話語裡确實說一千道一萬的不願意。
然後是女人壓低了聲音的斥責,“瓜娃子,你急什麼。”
那人語氣急了,說:“說好了的,我來看過,拿了半袋子糧食就走,怎麼還要留下!”
“瓜娃子,那是姨婆匡你的。邵老爺看上你,你還想走,看見邵家的家底了沒有,拔根腿毛都養活你全家,這等好事,不為你自己想想也為你全家想想。”老女人的聲音變得淩厲起來。暗含了三分威脅。
那人不說話了,怕是心中劇烈掙紮。
邵經綸一聲冷笑,邁進正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