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鳳仙橋頭已支起不少攤檔,辛勞了一晚的碼頭勞工穿着露出胳膊的褂子擦着身上的汗坐在長凳和榕樹頭下喝着豆漿,默默數着昨夜有多少文錢落入袋中。
三三兩兩早起的人們或匆忙或悠閑地從橋上過,随意選擇自己常去的攤子喝上一碗熱粥或者買幾個包子,準備開展新的一天。
鳳仙橋頭不遠處一個空位,停着一輛不起眼的闆車,架起了一柄布幡,圈了粥和包兩個大字。幡下是簡陋的兩張方桌和幾條長凳,素色麻布衣裙的姑娘半披着烏黑的長發,挽着簡單的發髻,發間隻有一根雕工粗劣的木钗别着,素淨秀氣的面容上有一抹為生計而起的淡愁。
“兩錢一個南瓜餅,我要賣多少個才能賺到十兩啊。”
漫不經心地抛着剛才客人給的幾個銅錢,阿若歎氣,對那十兩銀子耿耿于懷。一想到整整兩個月的生活費就這樣貢獻給官府,她的胸口便如針刺般銳痛。
“知足吧,南瓜是娴姐姐昨晚送來的,面粉是宋大娘的病人多送的,我們都沒怎麼花錢呢。今兒個還賣得不錯。”彩心把煎好的一碟南瓜餅遞給她,好笑地安慰,“那十兩銀子你就當破财消災嘛。”
什麼災值得十兩銀子去擋?這十兩都夠她去老蔡的棺材店買兩口打折的實木……呸呸,她幹嘛咒自己。
“财是破了,可也害我躺了兩天啊。”阿若笑着端給客人,折回來才拉慫着臉道。
這個時代她最恨的,就是沒有姨媽巾。
自從落潮之後,每次來葵水,她都想對着那條月事帶痛哭。尤其是這次,不知道是不是在刑部大牢坐了一晚地上冷到了,這次葵水來時簡直痛不欲生,她整整躺了兩天才勉強能下床,還髒了一床被褥。
“宋大娘不是說了你這是因為受了涼嗎?”彩心無語,誰讓她大夜裡跟戲子張八卦蘇子銳的生平,給别人提供段子?
“小菜心,你不愛我了。”阿若哀怨地望着小攤車後忙碌的人。她都這麼慘了,她的女人還在為别的男人說話?
“呵,被你知道了,情啊愛啊這些東西都是會淡的,再說其實妾身圖的就是你的銀子。”彩心掩嘴嬌笑,朝她勾勾手指。
“哼,都知道長得好看的人都沒良心。”阿若忿忿不平,不上當地拍開她油油的纖指,“要錢沒有,要人一個,你死都是我的鬼。”
“罷了罷了,瞧你還有幾分姿色,妾身也隻好認命,天天煎餅養你個死鬼了。”彩心不勝命苦地哀歎,大眼瑩瑩似有淚光,惹人憐愛。
“美人蹙蛾眉,我也隻好奮發圖強了,他朝一夜暴富,定給我的小菜心穿紅戴綠,金屋藏嬌。”阿若交疊雙手,非常憧憬暴富的日子。
“穿紅可以,可為什麼要帶綠呢?你不是說綠帽不是好東西嗎?”彩心感動了一瞬,懷疑地問。
“那隻是個成語,成語懂嗎?”阿若一臉正經地随口敷衍。
“咳咳。”
兩人玩得正高興,身後尴尬的咳嗽聲驟起,打斷她們無聊的日常遊戲。阿若回頭,唇邊猶帶笑意,卻在看到來人的瞬間差點扭曲。
徐天尴尬地笑了笑,齊七目瞪口呆地看着攤車上兩個女子交握的手,他身後的藍衣男子顯然聽到方才兩人的打鬧,劍眉倨傲地輕揚,臉色略怪異,隐約有點嫌棄。
“徐大哥,齊七,蘇……蘇大人,這麼早呀?”被他的目光看得有點心虛,阿若純良微笑,乖得不得了。
“我們剛從城外回來,想着過來吃點東西。”徐天面容略顯疲憊,自發地倒了碗豆漿,又放了些鹽巴,遞給蘇子銳。
兩人的攤子有個比較便利的就是,豆漿都是熬好放了一大鍋,喝的人自己倒,旁邊還放了糖和粗鹽酸豆角啥的,任君選擇。
“三位試試我們今天的南瓜餅,今天的暢銷品哦~”阿若端來兩碟,瞥了眼蘇子銳的豆漿,眸底掠過嫌棄。
甜豆漿才是王道,不懂美食的公子哥兒。
在那道銳利的視線掃過來前,阿若無比自然地轉頭,看到齊七便秘的表情忍不住問,“小七七你怎麼了?”
那個戲谑的稱呼讓某人低頭喝豆漿的動作輕微一頓,不贊同地蹙起眉頭。
“齊姑娘,你這樣,會有損小菜心閨譽的。”齊七憋了老久,忍不住道。
阿若嘴角微抽,回頭看了眼彩心,這種東西她有嗎?
彩心誠實地搖搖頭。
“你羨慕嗎?我都說我家小菜心心如止水,隻對我情深義重。”阿若揚眉,笑得很是得意。
“齊姑娘,你要是不會詞語,就别用了。”蘇子銳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忽然開口道。
“我不會用詞語?”阿若瞬間氣笑了,她堂堂重點大學畢業,學習語文十幾年,雖然也過了這些年,但……這古人說她不會用詞語?他知不知道什麼叫生活情趣?“也是,我這種市井小民,比不得大人這種玉葉金柯,口吻生花,學富五車。”
吟詩作對沒有度娘和狗哥拼不過古代寒窗苦讀十幾年的文人,但說幾個四字詞語還難不倒她。
“不敢當,比不得姑娘噀玉噴珠。”蘇子銳微微擡眼,掃了她一下,淡淡地道,“我們的粥好了沒?”
“……馬上!”阿若皮笑容不笑地道。隔壁桌的客人忽然喊結賬,阿若瞬間綻出燦爛笑容,馬上丢下這邊迎了過去,“來了~”
蘇子銳見狀,嗤笑一下,輕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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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丫頭,出事了!”
蓄着山羊胡須身穿道袍的中年男子急匆匆地跑過,差點撞翻了徐天的桌子,徐天等人動作迅速地按住桌子,男子顧不得道歉,擡頭看到端着粥的女子,嚷了起來。
“老蔡,一把年紀你急什麼呀。我的粥要是放在桌上你就真的出事了,棺材本都讓你給我吐出來啊。”阿若沒好氣地把粥遞給徐天。
“不是,是娴丫頭出事了!她,”老蔡急的跺了下腳,聲音有點哽,“她死了!”
阿若心頭瞬間一顫,瞳孔微微一縮,下意識看向從攤車走出來的甯彩心。
“老蔡,你别亂說!”彩心斥道,“娴姐姐昨晚才送了東西過來,她好着呢。”
“不是,是真的……”老蔡急紅了眼,忍不住揮舞寬袖,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側,“衙門來找我要棺材……娴丫頭她……被剖腹取子了!就躺在春風裡的隔壁巷口!”
阿若與彩心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轉身往春風裡方向跑去。
“诶,等等我啊!”老蔡一手抓過身後的小男孩,“你看着攤子,為師先去一步。”
“大人,這……”徐□□蘇子銳看去,卻見他家大人已拿了配劍站起來,丢下幾個銅闆。
“走。”
齊七抹了把嘴角,拿起佩刀利落地翻過長凳跟上。被留下的小男孩急得跺腳,想要追上去,看到有幾個吃早點的食客坐下,隻得跳着腳先去招呼客人了。
鳳仙橋頭依然熱鬧吵雜,仿佛方才的急亂不曾發生,食客們隻好奇了一下那兩個老闆娘去了哪兒,沒有人有興趣深究。
阿若和菜心到的時候,巷口已經被幾個官差圍了起來,有人在疏導靠過去圍觀的群衆。許是因為昨晚夜裡下過雨,血水蔓延了整個巷口,附近的人家不得不打水出來準備官差走後沖洗地面。
“若丫頭,你們怎麼也來了?”一身素衣頭上發髻紮着布巾的中年婦人在一邊拭着淚,擡頭看到兩人有點愕然。
“宋大娘,娴姐姐她……”彩心走過去扶着她,想問又不敢問。
宋大娘聞言搖搖頭,看向那邊覆着白布的一團。
白布已被血染得斑駁,遮擋得嚴實,隻露出一隻穿着繡花鞋的腳,那花色正是平日淑娴穿的鞋。在白布邊上,失魂落魄的長袍男子跪癱在地上,抓着胸前的衣料哭得不能自已,聲聲哀嚎。
那是春風裡巷口的王夫子,梁淑娴的夫君。
彩心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手不由自主地顫抖着,抓緊了身邊人的袖子。“阿若……”
眼眶通紅的阿若跟彩心對望一樣,彩心微微點頭,哭着靠在宋大娘肩頭,站到了屍體附近。
沒多久,蘇子銳等人也來到了。
“蘇大人。”原本蹲着檢查的官差趕緊起來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