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何事?”蘇子銳詢問着案情,使了個眼色,徐天等人會意地上前把圍着的人散去。
“五更過後不久,倒夜香的陳婆婆發現有人死在巷子裡,驚吓之下讓孫子報官。仵作剛驗了下,發現是個孕婦,懷胎據說已經九個月了,腹中的胎兒被人取走了。”官差臉帶不忍,看過很多兇案現場但這樣殘忍的也不多見。
“取走了?”蘇子銳皺眉,難怪白布下半匹幾乎全染紅,走到被雨水沖洗過的牆邊,目光順着牆角搜索。除了牆角略有劃痕,地上幾乎沒有什麼痕迹……
阿若蹲在屍體旁,拿手掀起了白布,一縷極淺的氣味突兀地散開。阿若瞳孔一顫,還沒來得及吸氣細聞,忽然橫空有人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你在做什麼?”蘇子銳不悅地斥道。
阿若猛地擡頭,鼻尖和眼眶通紅,漆黑的眸中盈滿淚水,卻倔強地不肯落下。“我……我隻想看看是不是她。”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蘇子銳放開她的手,淡道,“此處刑部接管,官府辦案,閑人退避。”
阿若低下頭,不說話,也不動。蘇子銳蹙眉看着仿佛在較勁的人,心下不悅。
徐天見狀連忙解釋道,“大人,阿若她們跟這名孕婦一樣,住在春風裡,是相熟的。”
蘇子銳眼底的不悅淡了些,“人已去了,當務之急是讓我們趕緊查清,追回被取走的孩子,你……先邊去,别妨礙我們做事。”
低着頭的人無言地點了點頭,依然不動。蘇子銳擡眸看了眼一旁跪趴着傷心欲絕的男人,别開眼沒說話。
“阿若,”被攔着的彩心用力推開官差走了過來,扶着她的肩頭,“别這樣,娴姐姐她已經……”
“菜心,”阿若擡起頭,眼泛淚光,可憐兮兮的,“我腿軟……”
蘇子銳聞言睨了她一眼,不再理會她們,轉而向徐天等人道,“先把屍體帶回去,回到刑部之時我要知道關于她的所有生平以及鄰裡關系。”
“不要……你們不要碰她,她定是跟我抓迷藏,她不可能會死的!”哭倒在一邊的男子忽然大喊,死命地抱着屍體,“她不可能會死的,她明明說過……她不會死的!”
蘇子銳蓦地轉頭看着男子,眸色沉穩,偏頭朝徐天使了個眼色。
“帶走!”徐天和同僚幾乎拉不住男子,連同屍體一并帶走。
刑部插了手,效率比官衙高很多,不多時已完成現場查看,以闆車把屍體運走了。人群也沒有全部散去,三三兩兩地站到一邊議論着,有些勤快的婦人已倒着水清洗自家門口的血水。
“到底是哪個殺千刀的,居然殺害一個孕婦……”彩心低頭看着地面微紅的痕迹,忍不住又哭了起來,邊擦淚邊道,“明明昨晚還好好的。”
她到現在還無法接受淑娴慘死的事,不過一個晚上,她還約好了今天收攤回來跟淑娴學做煎餅的。一切都好好的,跟平時一樣,怎麼忽然就沒了呢?
“生死有命,希望官差能早點找到兇手,以慰她在天之靈。”宋大娘搖搖頭,不忍再看。她年歲大,經曆也多,傷感也沒那麼強烈。隻是想到那個溫柔的女子,還是禁不住歎息。“隻望那幾位大人盡快查清一切吧。”
“徐大哥他們一定會抓到殺害娴姐姐的兇手的!對吧,阿若。”彩心抱緊她的手臂問道。淑娴是内宅婦人,性情溫柔,與人結怨的可能性很小,沒理由遭逢這些的。
“啊,是吧。”阿若伸手擦去臉上的淚水,望着官差們離開的背影,慢慢握緊了拳頭。
哪怕是發生了這種可怕的事,春風裡的日子還是繼續忙碌着。隻是夜幕低垂後,巷子不見了往日的笑語,明明各家燈火都亮着,卻沒有什麼人聲。
可能是因為下午下了場雨,入夜後的京城還帶着絲絲涼意。阿若盤腿坐在自家屋頂的瓦片上,仰頭便能看到漆黑一片的夜空,眼神有點自厭。
彩心坐在房門口,有一下沒一下地摘着菜葉。想到這些菜還是昨夜淑娴拿過來的,更是一陣心酸,哭紅的眼又掉眼淚了。
今天一整天她們都過得很不好,夫子被衙門帶走到現在還沒回,老蔡眼紅紅地把店裡的棺材送去了衙門,給淑娴一個體面。當看到仵作驗屍後屍體的慘狀,一把年紀的老蔡都忍不住紅了眼。林小娘傷心得連飯都做不了,春風裡的孩子們今晚難得沒有胡鬧,都被拘在屋子裡,整條街安靜得有點可怕。
晚飯時間,風中吹來一縷若有似無的飯香味,阿若空洞的腦海忽然就想起今早的案發現場無意中聞到的氣味,苦惱地以指卷着頭發,“為什麼就那麼熟悉呢……”
那刻的血腥味那麼濃,可她就是聞到了那麼一絲絲的香味,是太敏感了嗎。
她打開白布的瞬間尤其明顯,香味是從屍體傳來的?可那種味道絕對不可能是淑娴平日會用的,别說用,這種味道壓根就不是淑娴能取到的。
若她沒聞錯,那分明就是……
“呐,阿若,你說娴姐姐是昨晚回去的路上遇害的嗎?”彩心忽然擡頭,朝上方輕問。
甯彩心越想越覺得愧疚,昨夜淑娴送南瓜過來的時候她若是堅持送她回去,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你别多想了,官府還沒證實。就算是,哪怕昨晚你跟她一起走,那也隻會多死一個你而已。在這個時代,人是很容易就會死掉的。”阿若說得有點漫不經心,不用猜都知道彩心在想什麼,“有官差在查,總會水落石出的。我們……不要管太多。”
“可是,死的是娴姐姐啊。又不是不認識的人。”彩心難受得一整天都覺得胸口被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又悶又痛的。
這京城其實偶爾還是會出命案,甚至涉及一些達官貴人,連抄家流放,刑台砍頭的場面他們都見過了。隻是她們都是當奇聞圍觀,哪想到有天死的會是身邊的人?
分明昨夜才說過話,送她出門時,她們還拉着她的手,輕撫她的肚子,感受胎兒的活動。彩心攤開手心,仿佛還有他們的體溫。
“那又怎樣,我們活着不就好了……哪能管别人怎麼樣。”阿若擡頭望着沒有星月的夜空,淡淡地低喃,“我活着已經不容易了,哪有功夫管那麼多……”
沒有背景,沒有絕世武功,甚至親人,靠山這些東西也不多,在這個随便遇到個不講理的江湖人都能領便當的時代,她生存不易,從一開始就不打算招惹太多事。
沒有自保的能力,何談救人?
逞強從來不是阿若的本能,貪生怕死才是人類的本質。至少,她從來不跟大環境對着幹,有句老話怎麼說來着?
打不過,就加入它吧。這些年,她都是這樣過來的。阿若伸了個懶腰,神色越發淡漠。
“夫子該多傷心啊。”一夜之間喪妻失子,彩心想起那個恸哭的男子,不禁感歎,“他們夫妻感情那般好。”
“熬過這個坎就好了。”阿若說得有點難冷血,卻也是眼下最可能的選擇。
時間是最萬能的東西,無論多深刻的感情,多痛苦的事情,都能被時間抹去,剩下淡漠與接受,遺忘也會變得理所當然。
就像以前阿若覺得自己在這裡會活不下去,沒有手機沒有網絡沒有電腦沒有便捷的交通,甚至夏天沒有空調,冬天沒有電熱毯,怎麼可以生存?
但這些年走過來,她學會了日落而息,學會了用腳走十幾公裡的路,甚至在大姨媽來時因為手頭緊去接受那些在她眼裡一點也不合理的草木灰,學會了努力賺一個個銅錢養活自己。
這是時間給她的回報。
“可是,娴姐姐這般好,就算過去了,他也肯定會記一輩子的。”彩心分外難過,她也曾向往過他們那種相濡以沫的感情,此刻她的心情更是低落。
阿若愣愣地看着天空,這種感覺就像是她磕的CP都結婚了結果忽然BE了,一時間不知道怎樣安慰。沉甸甸的想法和郁悶壓在她胸口,她快要缺氧了,導緻大腦都不太清醒。
“行了,趕緊做飯吧,我都快餓死了。”小心地站起來,阿若拍拍屁股,踩着瓦片走向一邊架着的梯子。
“哦……”彩心聽話地捧起菜盆,又是一陣難過,抽抽噎噎地走向廚房。
“煩死了……”放眼看向王夫子家的方向,阿若被感染得有點低落。蓦地,一抹紅色在暗夜裡略過,吓得她下意識後退,被瓦片絆到,整個人往外倒,“啊——”
“阿若!”彩心聞聲跑出廚房,隻見她半挂在屋檐下的木梁,毫無儀态地以腳勾住木柱,“你沒事吧?”
手忙腳亂地拿來梯子讓她踩着下來,彩心的傷感都被她吓跑了,沒好氣地拍拍她的頭,“都叫你别沒事上房揭瓦的,就那麼喜歡坐屋頂上,總有一天掉下來!看吧看吧,這下真掉下來了,你以為自己是江湖高手啊,飛檐走壁的。得虧房子不高,不然有你好受!”
“知道啦,别念了!”阿若跺了跺腳,覺得腳踏實地的感覺無限美好,什麼想法都不如真實地活着。
“有那個功夫去屋頂發呆,還不如來幫忙做飯。”彩心挽起袖子,轉頭發現她還站在屋檐下一臉糾結地擡頭看,雙手貼着後腰,就像平日老蔡閃了腰時一樣。
“怎麼了?傷到了嗎?”彩心不放心地看了看她。
“不是,我總覺得剛才腰兩邊都被打了一下。”阿若擦了擦腰側,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擡頭,剛才她是從邊上翻倒的,好像……應該不會夠到裡面的木梁……隻是那時千鈞一發,她也記不得清楚是不是自己求生本能往夠得着的地方靠了。
“算了,可能我比較幸運。”搖搖頭,阿若拒絕深究。
這樣一吓,方才的傷感倒是沖淡了不少。畢竟世間上死亡和衰老是不可逆轉的,人啊,終究隻能接受這些生離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