貫通南北的運河之上，随着道口遠去，船隻慢慢散開。紅漆欄杆邊上，兩個藍色錦袍的男子手扶在船邊眺望平靜的江面，百無聊賴地眺望。

“北裡，你說大人為什麼要把玉蓉小姐留在司州啊，雖然公務在身，但反正我們也要回京，為何不順路護送她回去？”齊七整個人趴在船邊，一臉疑惑。

這人……到底鈍到什麼程度？他眼裡沒看到白二少爺的嗎？

懶懶地瞟了他一眼，北裡沒好氣地道，“玉蓉小姐難得探親，怎可這麼快就走？當然是跟白老夫人再聚些時日啊。”

白家二少爺是蘇夫人精挑細選出來的人，本來這次探親就是為了相看，也隻有齊七以為單純是來探親了。

“可是，大人怎麼不多陪陪玉蓉小姐啊。”齊七覺得，劉玉蓉是目前最适合自家大人的貴女了，最重要是，她算是不怕自家大人，自家大人也對她呵護有加。

聽到他的嘟囔，北裡表情有一刹那的異常，“你……覺得大人對玉蓉小姐呵護有加？”

“不是嗎？在京中，大人除了嫌疑犯和玉蓉小姐，還會跟哪個女子有那麼多話聊？”齊七一臉認真，自家大人閻名在外，京中貴女難得有不怕死敢搭話的，玉蓉小姐嬌嬌弱弱卻能在大人身邊呆這麼些年，若不是大人有意縱容，早就吓跑了。

北裡被他的邏輯引得發笑，不雅地望了眼天空。在自家大人眼裡，估計玉蓉小姐除了長得不一樣，存在其實就跟他和齊七的分别不大。

“大人這麼多年下來，連玉蓉小姐不喜茶都不知曉。”北裡扯了扯唇角，不經意般道。

齊七的娃娃臉一怔，“玉蓉小姐不喜茶嗎？我怎麼看到大人跟她談話時都在喝茶啊。要是不喜，大人怎麼這般粗心都沒留意到？”

“你不也沒留意過嗎？”北裡嗤笑了聲。粗心？刑部有哪個人不是心細如塵，他家大人尤擅觀人于微，是不在意沒發現，還是發現了不在意，誰知道呢。

頓了一下，北裡無端地想起在官驿的日子，不對，甚至更早。師妹的事随便可以推給自己關系一般的二娘，但那個人的事連别人的親朋都不能幹涉。明明相處時間不長，卻知曉有人喜甜愛惹麻煩，隻要人出現在眼前便會盯得老緊。

“我哪敢留意玉蓉小姐啊，男女授受不親的。但你敢說這些年大人不是對她呵護有加？”齊七總覺得搭檔的眼神有些嫌棄，嘟囔地反駁。大人素來厭惡跟人解釋，但玉蓉小姐每次找上門問候都挺耐心，這不算特别對待嗎？

掏了掏耳蝸，北裡忽然道，“若對玉蓉小姐是呵護有加，不知道大人對阿若這樣叫什麼了。”都為了她差點跟大理寺翻臉了，雖然這種搶犯人也不是一兩次了。

“阿若？那不一樣，”齊七理所當然地擺擺手，“阿若是嫌疑犯啊，大人秉公辦案而已。再說，阿若跟誰都挺好的不是嗎？大人出身高門，将來的良配必定是世家女子。”

問題是，他們家大人是跟誰都合得來嗎？還世家女子，那些見了他真人就雙腳發顫話都說不利索，隻敢在背後不切實際地幻想大人溫柔以待的那些貴女？

北裡哂笑，意味深長地道，“齊七，大人的良配并不是你我說的，隻要大人喜歡就行了。而且，阿若是個好姑娘。”

就蘇家父子的關系，北裡從來不覺得自家大人會被父親左右。在北裡看來，蘇子銳對蘇清的順從與其說是孝道，不如說是他懶得去在意，為官如此，為人子如此。不過因為不在意而已。若是有了在意的人，那就不一樣了。

京中貴女有什麼好？大人面對她們無喜無悲的，淡漠得不像個活人，反而跟阿若一起的時候情緒波動都明顯起來，表現得像個正常男子。隻是目前好像沒人發現這一點，北裡像是發現了寶藏的窮人，總有種宣告天下的沖動。

“我沒說她不好啊。”齊七委屈了，在司州他不過說了阿若兩句閑語，小菜心就拿他當仇人防着。隻是出身于靖安侯府，他自小被灌輸的觀念便是如此，京中貴女的一言一行才是女子典範。

“行了，大人心中有數，用得着你來管？”北裡有些無語，難怪大人說他還沒開竅，需多磨煉。畢竟齊七才到了刑部沒兩年……北裡覺得自己洞悉了一個驚天秘密。齊七沒經驗，但他可是考察了三個姐夫的小舅子啊！

摸了摸下巴，北裡想着也許早幾年刑部的傳統可以讓齊七試試，當年他們就是拿京中各府的陰私作為特訓之一的。

這種家族秘密從來諱莫如深，查起來比通敵大案的難度還高，每個進入刑部核心的人都會被派去拿來練手。久而久之，他們對高門府邸裡的人都敬而遠之。

這家柔弱可憐的大小姐背地裡心狠手辣大殺四方，那家賢良淑德的夫人剛手刃小妾轉頭就能端莊大方招待親朋，還有那些嬌柔妩媚的小妾在後宅翻雲覆雨……可惜正因為掌握了太多機密，這種傳統被看夠戲的當今皇上叫停，不過他們幾個探查這些的技巧已經爐火純青，閑來無事也會挖些秘聞自娛自樂。

北裡深深覺得，他和大人到了這個年紀還沒成親就是被這些貴女吓的。

“請停止你的想象，你表情夠恐怖的。”齊七搓搓手臂，“起風了，該不會想要下雨吧？”

官船駛入彎道，視野開始被山巒阻隔，觸目所及不見其他船隻，地勢隐約有些奇怪。江風驟起，風雨欲來，船身開始有點晃動。

北裡臉色微變，手下意識地扶在腰間的佩刀上。

建甯十八年七月初，十萬災銀失竊，天子震怒，命刑部密查後于司州破獲。戶部尚書畏罪自戕，留下名冊。一時間朝廷風聲鶴唳，短短數日連斬十多名不同級别官員。月中，負責密查的刑部官員于回京途中遇襲，下落不明，以中書省為首的百官連夜上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