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大隐寺的林蔭小路上，阿若有種重見天日的清明感，連日來的疲憊都仿佛被柔和的佛光，啊不，是日光消融。

“霜霜太狠了，近一年的帳啊，要是在現代肯定是個出色的資本家。”雖然她現在也是出色的封建階級上層。阿若悠然地背手慢條斯理地蹦了下，“這麼久沒算了，還好沒生疏。幾天沒來，不知道蘇瘋好些了沒，一元肯定要唠叨我了。”

把人扔在大隐寺是挺不負責任的，不過一元知道是秦霜扣住人便沒了意見。

從認識起，他們就沒人能跟秦霜對抗，差别是，以前怕的是秦大小姐秦霜，現在怕的是齊夫人秦霜。

“幾年都振不了夫綱，師兄未來不可期啊。”難怪成婚幾年都還沒子嗣，搖頭晃腦地替自家師兄預測了将來，阿若跳了兩步。

落地的聲響有四下。

巴眨了一下大眼，阿若緩緩回頭，身後沒人。左右看了兩眼，都沒人。再蹦了兩步，落地四聲。“回……回聲嗎？”

脊背有點發寒，阿若望了望不遠處的佛鐘，“應該不會有魑魅魍魉在佛祖腳下作祟吧。”

不是阿飄，那就是……咽了咽口水，阿若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身後的腳步聲略急促，遠遠近近的，可是她回頭，卻沒看到半個人影。一時間，好像整條小路都有詭異的聲響，阿若越發膽怯，忍不住小跑起來。

遠遠看到一元寝居的半弧大門從裡頭被拉開，白色圓領袍的男子邁出門檻，身形欣長挺拔。

“蘇瘋！”阿若抓着裙擺，朝他飛奔而去。

蘇子銳擡目，姑娘提着杏色齊胸襦裙，半臂襦衫，裙擺飛揚如粉蝶撲進懷中。平穩的心跳有彈指間的不穩，眉眼輕柔，展臂環着氣息不穩的人，低頭望進她略帶慌亂的眸子，“怎麼了？”

“那個，”阿若急急地指了指那邊，“有人想抓我。”

冷眸掃了那邊一眼，旋身把人帶進門内。

“看到嗎？看到嗎？是不是人？”阿若想看又不敢探頭，抓着他胸前的衣服低頭問着。

空無一人的小路安甯清淨，隻有偶爾的樹葉飄落，蘇子銳拍拍她的頭，“沒事，許是打掃的僧人。”

“吓死我了都要，一直跟在後面，回頭又看不到……大白天的瞧着也不是鬼。”阿若擡眼，扁了扁嘴委屈地控訴，她不怕鬼神，隻怕看不清深意的人。

“嗯，别怕。”蘇子銳輕撫她的發，姑娘今天沒有編辮子，發絲随着她擺動，繞進他指間。

她應該是出門前吃過甜點，清甜的桃子香縷縷萦繞在懷中，如被輕點的湖面，細微地漾開水紋。

好不容易回過神，阿若才發覺兩人姿勢的暧昧，她幾乎整個人都窩在他懷中，雙手還摟着人的窄腰。身體瞬間僵直，阿若不自在地咳了下，輕推開他，“那什麼……謝謝。”

饒有興趣地看着她耳根都紅了還一臉的淡定，蘇子銳溫和地問道，“賬都算完了？”

一元和彩心都在他面前憐憫過眼前的人，蘇子銳不禁對那個手腕了得卻又極端護犢的秦家大小姐有點好奇。

那樣的人物，竟也任由她所護的人在外受苦？

“你都知道了？”阿若不好意思地踢了踢裙擺，“我不是故意丢你在這裡的，實在是這幾天事兒多。不過，我有傳信給方胖子，讓他趕緊把老薛送過來。”

蘇子銳莞爾，這姑娘在心神不甯的時候總是喜歡念叨，“别擔心，雖然還沒痊愈，但也隻是有點暈而已。”

聽着不像沒事的樣子……阿若看着他蒼白的臉色，内疚如潮湧。人是她救的，可是她卻扔在這裡……一元約莫沒好好照顧他吧，都不知道有沒有給吃的。看着之前高傲毒舌又眼帶諷意的人如今這般好說話，阿若竟有種不習慣和愧疚。

這分明就是經受了社會與人性毒打的富二代才能有的轉變。

“大娘說你的毒很霸道，拖得越久對身體損耗越大……你怎麼都不在意啊。”阿若咕哝着，把手中的食盒遞過去。

“隻是不能用内力而已。”蘇子銳神色微倦，語調顯氣虛。

細微得幾不可聞的聲響讓耳尖輕動，眸色流轉淡諷，他伸出手，越過食盒直接握上她的手腕，牽着人往屋子裡走，“這幾天在廟中也用不上。”

阿若望着他握着自己手腕的長指，呆呆地跟着他走，眼中有點迷茫，“那個……食盒。”

“怎麼了？”蘇子銳回望她，神色坦蕩。

走進房間，他便放開她的手，順手把食盒放在桌面上。打開一看，蘇子銳眉頭輕蹙，語氣有些别扭，“甜的？”

手腕有點燙，他還在發熱嗎？阿若不自在地把手背在身後，看到食盒打開才回神。

“這個好吃！”說到吃的，她眼睛都閃亮起來，“我特地放了蜂蜜，蘸着吃簡直是絕配。”

“還淋蜂蜜？”蜜糖的香甜撲鼻，賣相确實秀色可餐，隻是那甜膩的味道也讓人卻步。

“高端的食材，簡單的烹饪啊。”阿若以為他覺得吃法簡單，利落地端了起來，“這道肘子肉是我從西甯一個賣肉夾馍店的老婆婆那裡學來的，那味道你吃過便忘不了。”

巧笑倩兮的姑娘把碟子捧到臉前，彎彎的眉眼均是笑意，藏起細碎的星辰。

“确實忘不了……”蘇子銳蓦地低語。

“什麼？”阿若不明所以。

笑着搖搖頭，蘇子如拉過她坐下，“一起吃吧。”

阿若搖搖頭，她已經吃過了。

“唔，”蘇子銳突然皺眉，捂着腹部。

“怎麼了？”阿若吓了一跳，連忙伸手扶着他。她記得他被捅了一刀，“傷口又裂開了？”

“隻是有點疼……”蘇子銳低語，拉着她坐下，“沒事，别擔心。”

這虛弱的樣子真是……讓人不習慣啊。阿若潤潤唇，“那，蘇瘋你多吃點，大娘說你要好好補補。”

雖然她覺得應該帶水果過來，但大娘那樣說，她就直接帶肘子了，應該可以補補膠原蛋白，幫助傷口愈合。

拿着筷子的手頓了頓，蘇子銳意味深長地瞟了她一眼，“一起吃。”

“不用了，我不想……”

“你想的。”蘇子銳溫和地道，夾了一筷子肉遞過去，“張嘴。”

近來被投喂習慣的阿若想也不想地張嘴咬下，愣愣地望進他微驚的眼眸，大腦瞬間清明。她做了什麼啊……

門牙咬着筷子上，吃也不是吐也不是，更要命的是，她好像……隻帶了一雙筷子。小心翼翼地咬走軟香的肉，阿若努力維持鎮定，“不好意思，蘇……蘇大人，我去廚房給你拿一雙筷子。”

要死了，就算是民風不算太保守的大齊，共用一雙筷子都是很親密的行為了。她她她怎麼就這般不防備呢？阿若羞得快要扣出大坑把自己埋了，或者埋了對面的人。

蘇子銳想笑，但眼前姑娘快要紅到脖子了，為免她惱羞成怒又跑了，他決定忍下笑意，拿過食盒裡準備好的擦嘴帕子擦了擦，“無妨。”

她吃過的筷子，就這樣被他夾着肉放進口中，姿态動作優雅從容，阿若莫名地覺得一陣燥熱，連心跳都仿佛猖狂起來。

無意識地看了看四周，阿若忽然問道，“蘇瘋，你是來查那個的嗎？”

“哪個？”

“就是……鹽政啊。”阿若怕隔牆有耳，雖然這裡是一元的地盤，但誰知道那些和尚是不是全是他的人？湊過去，悄聲道。

劍眉一挑，蘇子銳眼底掠過笑意，表情依舊淡漠，配合地微微彎身靠近她，“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