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點其他事阿若便沒有那麼緊張了,連他靠近也沒有發現。
“你一個朝廷四品官員,身邊又有北裡他們,受了那麼重的傷居然還沒有走漏一絲風聲,而且你都沒有去找官府,說明你是暗查,而傷你的很可能是官。”江湖幫派在白焰幫的地界還真做不到,所以阿若認為出手的很可能是官家人。“沒有官不貪,江南富庶,能貪的就更多了。尤其是,揚州本身就是鹽都,這麼大的餡餅不分一羹實在說不過去。”
連一個平民女子都能看透,朝中居然還有人覺得此事是誣陷?蘇子銳輕嗤,“官家機密,無可奉告。”
“我可是你救命恩人。”阿若以食指指了指他胸腹的位置。
“要我以身相許嗎?”蘇子銳一本正經地問。
表情糾結了一瞬,阿若沒好氣地收回手,“不稀罕。”
蘇子銳挑眉微微一笑,沒說話。
“你不是剛才追回那些災銀嗎?難道刑部也有KPI?連個休假都沒有。”這年頭當官也辛苦啊,油水還不多,難怪江南那些地方官連私鹽都敢碰。
“什麼?”蘇子銳沒聽清楚姑娘的嘟囔。
雙手撐臉,看他吃東西看了一會,阿若猶不死心,“真的不能說一點點?就一點點。”
兩指比了個一點點的手勢,阿若期待地望着他。
“别說一點點,一點都不行。”蘇子銳放下筷子,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切……阿若垂目,看來是不能從他這邊得到什麼内幕了。
“你安分些,别沾這些事。”鹽政牽連太廣,要是她被牽扯進去就不好了。再說他的目标本就不在這種小事上,想起她惹麻煩的曆史,蘇子銳不由得提醒。
“你不也沾了麼?”阿若蹙眉,“還落得一身傷。”
“不礙事。”她的眼底有着不平,這讓蘇子銳心頭微軟。
阿若看着眼前的人,總覺得他跟之前有點不一樣。眉眼還是一樣的清冷,但眼角眉梢好像少了以前的疏離,而且……他的笑容是不是多了些?記得他不是嗤笑就是冷笑,怎麼現在好像有點……溫柔?阿若被自己的想法吓得虎軀一震。
“怎麼了?”姑娘蓦地瞪大了眼,仿佛受驚的兔子般,蘇子銳禁不住好奇問道。
呆呆地搖搖頭,阿若細細觀察了他的微表情,嘴角帶笑,神色柔和,這個人溫潤如玉,跟以往的高貴冷漠截然不同,仿佛從内而外散發的氣質讓人想要靠近。
人但凡有所改變,必然經曆了大挫。可宋大娘把過脈看過他身上的傷,不是假冒的。那莫不是……受了次重傷,這人終于知道自己平時做人不太成功了?還是明白到關鍵時刻拼的還是人品,所以把高高的尾椎放下,打算走平易近人的路線?
這個想法更恐怖,至少阿若無法想象現世閻羅溫柔一刀審訊的樣子。
“還想吃嗎?”蘇子銳好笑地看着她一直盯着自己,夾了一筷子肉遞過去。
習慣性地微微張嘴,阿若驟然回神,嫩白的臉頰绯紅,羞愧得以手捂臉。唰地站起來,阿若急急地道,“藥在盒底,你好好休息!”
不待他回答,阿若已拎着裙擺,飛快地跑了出去。蘇子銳愣了一下,笑了起來。
“原來這麼有趣呢。”修長的手指點了點被藏在食盒底下不同瓶子的藥,瓶身還貼了黃紙條以蠅頭小字寫着各種功效。蘇子銳目光輕柔,語氣淡漠,隐約有種詭異的缱绻。
“大人。”
修長的身影輕盈落地,一身夜行衣的男子恭敬地施禮。
“來了。”百無聊賴地轉弄着手中佛珠,白衣如玉的人意興闌珊地坐在窗邊看過去,眸底略帶嫌棄,“北裡啊,胖了。”
剛剛傷愈的北裡默默地低頭,慶幸如今夜色掩去幾分窘迫。
都怪為了掩人耳目躲去三姐夫家,自家三姐大驚小怪的每天給他進補……要是再沒大人消息,他就要變成司州的方大少爺了。
那可是個讨不到老婆的主!北裡驚出了一身冷汗,“大人就别打趣卑職了。”
蘇子銳随手把佛珠扔到桌上,曲起一腿,支頤看着他,“事情辦得怎樣?”
“一切如大人所料。齊七已經進京,蘇老想必很快會有動靜,另外那幾個,也開始走動了。至于當時船上犧牲的官差,屬下已找人好生安頓他們的家人。”北裡把這段時間的事說了下,想到眼前人為了護住他和齊七,身負重傷下落不明,七尺男兒的喉頭也有幾分哽,“這次幸虧遇到阿若出手相助,不然情況就危險了。大人,絕無下次了,卑職技不如人理當承擔後果,怎能讓大人給我們擋刀劍……”
“都死了,誰給我做事?”蘇子銳懶懶地打斷他的話,“此話休要再提。”
他們刑部的人,怎麼能輕易給那些小喽啰弄死?
“京中刑部……陳老還撐得住嗎?”他一下子帶走了幾個人,刑部的公務從來繁多,陳尚書年事已高也不知道如今能不能處理完。
“陳老已回刑部坐鎮,崔郎中等亦能勝任目前的。陳老的意思是,此事事關重大,大人當心不要卷入過多。”北裡盡職地彙報上頭的意思,也不敢多揣測。
蘇子銳微微勾唇,他當然知曉那老頭的深意。陳尚書經曆兩朝,自然深谙如何在官官相衛之中挑破暗湧卻又明哲保身。
“朱家振那邊呢?”蘇子銳仿佛才想起這号人。
“他先前告發鹽商,又造了些跟定北侯的沖突扯出了洛家的人,如今還被關押,但想必很快就能出來了。”
這趟水一混,可以摸的魚就多了。也是朱家振的行動,讓定北侯沒法掌握他們失蹤的去向,如今京中的人行動了,定北侯就算猜到他們的目标,一時片刻也無法找到他們。
“說起來,這一切算計得那般及時,還有賴大人你的先見之明,從十萬官銀裡頭查到源頭竟是西北那邊的高官……”
想起了這條線索的最初,蘇子銳罕見地露出一絲無語,“與其說先見之明,不如說是運氣。”
十萬官銀被盜不過是杯水車薪,被掩藏起來的真相是西北的軍饷。本來一切都沒有絲毫相關的痕迹,偏偏有個姑娘肚子餓,在山裡頭讓他打了隻肥鴿,截獲了某個重要的信息。誰能想到他一系列的動作,都不過是因為吃了一隻信鴿?
北裡一愣,隻覺是自家大人謙虛了。想起最新得到的消息,他臉色一沉,“大理寺少卿林大人已經到了揚州,還有……定北侯也要南下了。”
劍眉輕皺,蘇子銳表情有了一絲變化,“他又來?”
當今皇上雖然不是多疑成性,但定北侯去西北四年,跟盤踞西北的甯将軍交好,如今好不容易回京,沒确認底細前怎麼可能放人肆意插手這些事?更何況洛家人在這事裡頭可不幹淨。
“聽說,是洛貴妃求的情。”北裡也是從他三姐那裡聽說的,盡管遠嫁江南,對京中八卦還是樂此不彼的三姐也許才是刑部最合适的人才。
“真是個能惹麻煩的……”不過債多不愁,蘇子銳微微一笑,“鹽政的案子,要查也簡單,不過既然這些貴人都有興趣,不幫點忙還真說不過去。”
北裡聽了他的話,脊背又是一寒。自家大人有三、四年沒這麼熱衷幫忙了吧……上次說這話的時候,他屠了整個山寨……
“咳咳,阿若不是那般愛管閑事的姑娘,怎麼對鹽政也有興趣?”北裡換了個話題,他知道這兩個姑娘極少主動管閑事,“莫非是為了秦家?”
就這段時間暗查,秦家的白焰幫跟這些鹽商和鹽運使打交道還真不少。
“不,許是為了我。”蘇子銳心不在焉地回了句。
北裡一呆,表情反應過不來有點傻氣,忍不住掏了掏耳朵,他沒聽錯吧。想起阿若之前數次說走就走毫不留戀的姿态……還有自家大人知道人走了後陰沉的臉色。
不,應該不是的。想法在腦子過了一遍,北裡沒敢脫口而出。
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目瞪口呆的笨下屬,蘇子銳靠在窗沿,青白月華從窗外灑在他身上,整個人仿佛籠罩一層柔和的薄紗。
清俊的半張面容隐于月色之外,神色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