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流動的,宋宜年是靜止的,她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了許多。
她聽到身後傳來椅子腿擦過地面的聲音;書包和桌面接觸,發出悶而小的響聲;梁頌脫掉外套,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地響。
不可以再這樣了,宋宜年在心底悄悄和自己說,然後下定決心似的,用力将筆尖按在紙張上,随便寫了點什麼,強迫自己回神。
好在這招有效。
她逐漸忽視了身後人的存在,再次把注意力放在手臂下方的本子上。
可她低頭看了本子上字迹,臉上“轟”地燒了起來,剛平靜的内心,又亂成了一團。
她左右看了看,确認沒有人注意到自己,才大力地用筆将本子上的字劃掉,直到劃得什麼都看不清了,才長出一口氣。
她不知不覺,在本子上寫下了一個名字——梁頌。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或許是剛聽到他的名字。
她深深吸了兩口氣,搓了搓臉,再三告誡自己要專心,然後逐漸投入學習之中。
上課鈴聲響了,老沈抱着大保溫杯,孜孜不倦地囑咐了一些“要收心,好好上課”的話,然後離開了教室。
他們今年高二,即将要進行會考,會考之後就要開啟高考總複習。
開學後的第一節課是語文,大家顯然心不在焉的,手撐着臉,轉這筆,眼前看着黑闆,思緒神遊物外。
往往這時候,宋宜年都是最專心的,今天卻有點注意力不集中。
“看來今天大家還沒心思學習。”
人到中年但仍舊十分優雅的語文老師在講台上走了一個來回,高跟鞋敲着地面嗒嗒響:“連我們宜年都開始走神了。”
宋宜年語文好,并且是理科班裡為數不多愛學語文的,語文老師随意一打趣,許多同學都看過來了。
此時,梁頌是不是也在看自己?
宋宜年低下了頭。
“既然大家沒心思上課,那我們就不講書本了,”語文老師合上了書本,将目光放在梁頌身上,“我們請新來的同學做個自我介紹吧。”
大家的目光齊刷刷地回到梁頌身上。
梁頌沒什麼表情的起身,重複了一遍最開始進教室時的話。
這是在語文課上,語文老師自然不肯這麼久放過他:“梁用作姓氏很常見,那你是哪個頌?”
梁頌的嘴角向下壓了壓,不過很快就恢複正常。
“頌椒添諷詠的'頌'。”他的聲音稍微有些低,敲着宋宜年的耳膜。
同學們聽到這個回答,逐漸面面相觑,爆發窸窸窣窣地談論聲。
這年頭,在這座小縣城裡,家裡人往上倒三輩都是農民,誰聽到過這麼文藝的自我介紹。
宋宜年把這句詩反複念了兩遍。
這樣的介紹對于同學來說有些超出了,但語文老師卻來了興趣。
她朝梁頌招招手:“來,你上來把這句詩寫一下。”
梁頌起身,走到講台前,留給大家一個高挑瘦削的背影,肩膀平直,像是大雪壓不垮的松柏。
他拿起一隻粉筆,手臂微微用力,在黑闆上留下一排字。
他的字是練過的,筆鋒遒勁有力,又潇灑自如。
他寫完,放下粉筆。
語文老師滿意地點了點頭:“你是正月出生的吧?”
梁頌:“嗯。”
“老師,你怎麼這都知道,不會是随便說的吧?”張琪吊兒郎當地問。
“當然不是,”語文老師拿起粉筆,在“頌椒”兩個字下面畫了一條橫線,“這是古代古代農曆正月初一用椒柏酒祭祖或給家長以示祝壽的詞。”
語文老師看向梁頌,滿眼是笑:“想來你的父母很歡迎你的到來,期待你歲歲康健,長命百歲。”
梁頌仍舊在笑,笑容還未完全展開,就已經從唇角消失了。
語文老師示意梁頌先回到座位,然後在黑闆上又寫下了一句詩句——千年萬歲,椒花頌聲。
語文老師:“大家知道上官婉兒嗎?”
底下一片懶散的回應:“知道。”
語文老師:“這句詩是太平公主給上官婉兒寫的墓志銘,意思是,希望千萬年後,這個世界上,仍舊有人歌頌你。”
高中語文需要很多知識積累和很高的理解能力,語文老師雖然不講課本上的内容,但此時正是在教大家積累文學知識。
坐在教室裡,那些知道學習的同學們已經拿出本子開始認真記錄了。宋宜年的字很好看,她謄寫下來這句詩,對着看了看。
千年萬歲,椒花頌聲。
這裡也有她的名字。
八個字裡重複兩個字,并不算有什麼困難,可宋宜年從心底裡冒出了小小的驚喜。
像是撿到了一枚蘋果,不是什麼稀罕玩意,隻有她小心翼翼地在懷揣着。
今天是返校第一天,第一節課時間被占用,課程是從第二節課開始上。
對于絕大數理科生而言,漫長的語文課過後,是長長的大課間時間。
開學第一天,課間操還沒恢複,随着一聲下課鈴響起,教室直接變成菜市場,大家開始亂吵亂叫。
同桌叫薛敏陽的女生去上衛生間,喬思瑤立刻黃雀在後撲了上來。
“樂樂!”
宋宜年還沒适應她的一驚一乍,被吓了一跳。
她淡定又心虛地合上語文摘抄本,看向喬思瑤:“你作業補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