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見山擡眉,不知何意。
“沈見山。你比我晚出生半刻,我把你當弟弟,你卻從未把我當姐姐,自你懂事後不曾喚過我半句阿姐。因為你心中不服氣,為何就半刻時間就讓你成了弟弟,你要強你半點不肯受我照拂以至于生分。沒關系,我不在意,我把你當弟弟就夠了。你不想要沈見水的弟弟這個名号,可以,我都幫你。”
“因為我是女子,你是男子,你不滿母親從來都看重偏愛我一些,明明我懶散中庸你奮發向上,母親卻認定男子就是無堪大用是要潑出去的水。我不想見你憤憤難平、郁郁不得志,剛好我也沒有什麼雄心壯志,我學着裴穎吃喝嫖賭、風流快活,因為我也覺得母親重女輕男不是件好事,我愧疚隻因我是女子便無條件享受這些。最終母親也放棄我,開始培養你。你想要母親的注目,可以,我都可以幫助你,因為我是你姐姐,我就希望看你得償所願。但我始終以為我們是家人,以為冷血隻是你不通感情的表象。可我實在是錯得離譜,也許還是在裴家待太久,我竟然會以為天下的家人都是這般。”
“你明明知道我和裴穎的關系,我不求你放棄你的雄心壯志,但你在高談闊論時有沒有想過給我的朋友留一條生路呢?你當然沒有,因為你根本就不關心,也不知道我和裴穎是要一起生一起死。不過,你和母親也不太在乎我死不死吧,反正沈家也不缺我這樣一個廢物。你現在問我做這些有什麼意義?我為什麼要做有意義的事,為何和你們一樣變成一個用價值衡量感情的俗人嗎?我生來就是做無意義之事的,我甯願數遍地上的落葉也不會看一眼你愛的道德書。”
明明是沈見山居高臨下,他卻覺得自己在沈見水眼中無限縮小。他似乎總是這樣說錯話,從前别人說他高傲不喜他,他從不在意也不覺得自己行事作風有問題。因為沈見水從來沒有教訓過他,他在家中一直都是如此。沈見水在外也不算氣性好,如果沈見水沒有生氣的話,那定是那些記恨他的人太小肚雞腸。他一直都是這麼覺得的。
宋南錦也沒有教訓過他,反而說這樣溝通挺省事。
他看見沈見水支撐自己站起來離去,他想說話卻又不知該說什麼。他覺得很委屈。他很少覺得委屈,因為很少人能入他眼中。
裴穎一直覺得擔心對方被連累而刻意疏遠的戲碼很蠢很俗氣很無趣,她這一生都立志于做潇灑的人并無愧于此。她一直想着,如果有一天她遇險她肯定拉着見水一起,絕不會上演那種你快走的俗套環節。
但真到這一刻,裴穎想,偷偷做一回俗人,愧對人生就愧對吧。再年輕氣盛放蕩不羁,如今也不是當年。若是能死在二十五歲就好,不必像現在這麼滄桑這麼不潇灑,用弟弟的話來說,就是一點也不酷。
都怪沈見水,不然自己的一生将會多麼圓滿。
“過幾日就是樊樂和安王爺的大婚典禮。”沈見水像是沒聽見一般,自顧自地說着,“我當初問你怎麼想的,就是知道你們不是一路人,我想保護你。但還是沒能做到。其實我知道你對她怎麼想的,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們更了解彼此,我就是你。”
“你既不是新鮮感也不是真陷入,你隻是以為她有真心并且被這個打動。隻可惜,她有真心卻不是對你。我們之間純粹但不幹淨,你太想知道什麼是幹淨的感情。你知道我比你更杞人憂天,我沒你那麼灑脫樂觀,我會擔心失去你。所以我們當初退到點到為止。你沒有試過這種你會動心是必然的。你了解我,願意遷就我正如我對你一樣。裴穎,你聽着,我不會讓你做你最不願意成為的俗人。”
沉默良久,裴穎突然說:“阿水,我想殺樊樂。你幫我殺她,就在她大婚當日,怎麼樣?”
“好。”沈見水笑了,“改日來和你做獄友。”
沈見水走後,樊樂來了。這是裴穎入獄後第一次見到樊樂,想通過她害裴家的人何其多,但這次她真沒防到。因為她以為樊樂這種人,不會做這種事,可見還是不能太相信人性。人是她帶進裴府的,也就相當于是她自己把造反的證據帶進來,是她害了裴氏。
但也不完全是,畢竟大姐在邊境那塊也着了言問期的道。弟弟還一直擔心他自己,沒想到是兩個做姐姐的不争氣啊。
樊樂說了些什麼,裴穎沒仔細聽。因為沒什麼好聽的,她都不知道樊樂來做什麼,難道她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嗎?
樊樂也看出裴穎在發呆,于是她也沒再說什麼,隻是靜靜地看着裴穎。這樣看,裴穎不再是嚣張高貴的大小姐,她沒了從前的自卑心理,也看清當初的一些情緒。但是她想,她不能辜負陛下的期望,也不能斷送寒門的路。
隻有聽陛下的計劃,才能為寒門開出一片新天地。
裴家自然是犧牲品,她也做了惡事,但這種事總是要人來做。她漸漸理解裴穎對林丹的行為,終究是權力讓這一切都變味。什麼是大局,什麼又是妥協,就是在這種事中慢慢失去人性,人性變得不再重要。剩下的唯有本心和目的。
從前她不明白裴穎如何能這麼灑脫又殘忍,但她現在知道,那隻是裴穎很堅定自己的身份也明白自己的所求,剩下的隻是過程。
這些,都是裴穎教會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