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頤感到有些怪異,原來在天下人眼中,他和宋南錦竟然是這樣的關系。這個視角真新鮮,他倒茶,盯着上漲的茶水,心中百感交集:“再真心不還是廢掉了。”
“那是天意使然啊。”薛易鳴搖搖頭,“這樣兩個人偏偏遇上這種事。我隻是覺得,這輩子能這樣被一個女人愛,就足夠了。”
“那你願意當裴後嗎?”裴頤眼神怪異,平靜地道,“你出生在裴家,榮華富貴皆有,嫁給陛下,不舉無後。家人獲罪流放,和陛下也離心,最後去佛堂誦經。親人離散愛人失心權勢不再,青燈古佛過餘生,你想要這樣的人生嗎?就為了女人的愛。”
薛易鳴一愣,許久才道:“我不願意。”
“那你為什麼要推崇這樣的愛情?羨慕陛下對裴後的寵愛,去羨慕自己都不想經曆的事。”裴頤靜靜地看着薛易鳴,“用愛的想象去美化裴後的苦難,把這當作理想中的浪漫故事,最後來一句天公不作美,拆散有情人。”
薛易鳴微瞪眼,臉上神情從困惑到訝異,最後悻悻地垂頭,道:“我從沒這樣想過。”
“你也知道不想和其他人分享妻主,可宮中郎君那麼多,陛下要真有你想象中那麼愛裴後,哪來的那些郎君?”
薛易鳴下意識反駁:“可是帝王本就是這樣......”
裴頤反問他:“如果情愛在你眼裡是能被身份阻礙的東西,那你追求的情愛故事還純粹嗎?你方才言語的意思不就是陛下對裴後無顧忌身份的寵愛讓你心動嗎?你想要的隻是邊角料嗎,女人扣扣索索從旁邊扣給你的一點讓步,你就感恩戴德地去接受這份偉大的愛嗎?”
“情愛本來就不是必需品,你一邊幻想着這是男子應當追求的東西,這讓你當一個合格的嬌夫,一邊又現實地接受女子大多數就是花心的,這讓你成為一個賢惠的夫君,你沒有想過憑什麼嗎?用愛去美化感情會讓你麻痹自己,讓步太多。”
薛易鳴不語,隻是想起那日他在宮中的宴會吃酒,而後去長廊透氣。回去的路上,轉角有一行人,他聽見聲音,怠懶見禮便貼着牆面隐匿在夜色中。等那行人走近他才察覺是陛下和幾個宮人。
陛下問道:“他病還沒好?”
邀月姑姑答:“殿下的病就沒有好過。”
陛下說不上是什麼語氣,重複道:“沒好過......”又輕笑一聲。
那晚月色很亮,打在陛下的側臉,薛易鳴看見的笑和之前陛下的笑都不一樣,很生動。
明明是很尋常的對話,薛易鳴卻記了很多年,想起那個笑聲,覺得很甜蜜。這也讓他在陛下情愛史的衆多版本中認定裴後才是真愛的那一版是正确的。
毫無保留的愛嗎?那個人就給不了他。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希望看見這種愛,因而把這種希望投射在了陛下與裴後身上。
一向天真的薛家少爺深沉起來,他感到悲傷,說不上是因為自己那無望的愛情還是面對希望的破滅。他把頭埋在桌子上,痛哭起來。
這倒把裴頤弄愧疚,以為是自己話說得太重把人說哭了。他拍兩下薛易鳴的肩膀,安慰道:“好好的說話你怎麼哭起來了。我也沒說你什麼啊,我隻是建議一下你,我怕你以後吃虧了。”
“萬一你以後嫁的妻主一邊說自己很愛你把你哄得團團轉一邊納郎怎麼辦?”
薛易鳴擡起頭,拿起旁邊的酒壺,灌一大口,抹抹眼淚:“沒有,我覺得你說得很對。是我之前想得太簡單。不過你不用為我擔心,我這輩子再也不會嫁人了。若我要嫁人,那個人也不可能會辜負我的。”
“那個人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但還是忘不掉她。”
裴頤看他大口大口地灌酒,冷不丁道:“那是因為你把她想象得太美好了,若你如今再見到她,也不一定和當年一樣合拍。”
"你說話這麼難聽,我是你的客人。"薛易鳴皺眉嗔他,不過很快釋然,“也是,你妻主是個壞女人,你受過情傷,不相信這種事。”
“來,喝酒,一醉解千愁!”
裴頤本想說自己沒有愁,但見薛易鳴可憐兮兮,還是打算和這個少爺搞好關系。
如果裴頤願意,他可以很輕松地和人打好關系,要知道這個世上本就沒多少人能有資本做自己。但他還算喜歡這個少爺,做起來也不違心。
他離開是為了順心,如今又要為了目的去做事,可見人哪有什麼自由,隻有相對的自由,絕對的東西是權力。
“你說了那麼多話,都很有道理。”薛易鳴嘟囔着,“但我覺得吧,人偶爾還是要糊塗一些,一直那麼清醒太累了。我喜歡她的時候也知道我們不可能,不還是喜歡了。”
“實話都是殘忍的,浪漫的想法隻是麻痹地追求。事實上,人屬于自己的東西隻有性命。無關生死,都不是什麼大事。”
薛易鳴浪漫得難以想象,裴頤懷疑這種人在現代會相信聖誕老人的存在。薛易鳴仿佛真把自己當作救風塵的女主角,好幾次都含蓄地問他要不要幫他贖身。裴頤委婉回拒,薛易鳴就一副痛心的樣子仿佛他自甘堕落。
“你執意如此,那我也不多說。”薛易鳴扶額,“但我不會讓那些臭女人碰你的,我會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