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站着一名守衛士兵,身穿鐵甲,手握長槍。之前晴雷特意叮囑士兵:“小心看護,出了岔子,拿你命來賠。”士兵不敢懈怠。
“啊,蜜蜂蟄我!”蘇绾以精湛口技模仿,假裝被蜜蜂蟄咬,滿地打滾尖叫救命。
守衛聞聲沖進帳篷,還未看清狀況,腦袋挨了一杵子重擊,當即倒地不醒。
蘇绾丢掉手裡的竹凳,抹了一把額間冷汗,推開帳幕,向外逡巡張望。
外面星光點點,映照篝火燃燃。一望無際的操練場上,成百士兵仍在列隊夜訓,吼聲雷動震天。
士兵們訓練有素,步兵手握金戈,兵器交鳴響徹天地;騎兵騎着戰馬,馬蹄獵獵塵土飛揚。
一陣冷風嗖嗖鑽入營帳,吹得蘇绾打了一個寒顫。她趕忙放下帳幕,拍拍胸脯,讓自己鎮靜下來。
上一世,綏靖王時楓率領三十萬反叛軍,打着“清君側”的名義,圍剿京城。當時她被綁在十字樁,立在城門樓上,舉目遠眺,成千上萬的士兵舉着紅色的旗幟,彙成鋼鐵洪流鋪天蓋地席卷一空。
專為殺她和溫如初而來。
抱着畏懼逃離之心,蘇绾低下頭,伸手推開帳幕,融入濃濃夜色。
曠野蔽旌旃,一匹通體銀白駿馬正悠閑自在地啃食夜草,蘇绾定睛一看,正是那匹馱着時楓回營的寶馬。
四下也無别的閑馬,蘇绾上前拉起缰繩,翻身躍上馬背,雙腿加緊馬勒,朝馬臀重重一擊,策馬奔騰遠走高飛。
果真是一匹寶馬,跑起來虎虎生風,有馬踏飛燕之雄姿。上一世,蘇绾覽盡皇家名馬,體感都不如騎它,狂野中帶着不羁,銀白馬鬃,夜色中尤其閃亮。
才走了二裡地,還未得走出營地範圍,半空中傳來幾聲鳴笛呼哨。那寶馬聽見哨聲,竟直愣愣刹住馬蹄,掉頭往回就跑。
急得蘇绾一個勁拍擊馬臀,“你别回頭啊!”
這馬經過訓練,隻聽從主人的指令,先前它肯載蘇绾一程,已是很給她面子了。
情急之下,蘇绾腦内快速閃過一個念頭——跳馬。她四下張望,見路邊綠草葳蕤柔軟,咬牙縱身一躍,落入草叢深處。
哪知草叢底部是一塊濕地,積累滿池的淤泥。蘇绾掉進泥潭,滾了又滾,蹭了又蹭,直包裹得渾身上下全是泥漿,俨然成了泥人兒。她陷進泥淖,四肢不得動彈,好似被蛛網捆縛的蟲兒。
最是落魄之際,時楓獨自騎着踏月,威風凜凜,衣襟飄帶飛舞,乘風踏踏行至跟前。
冷月清晖,落在來不及系扣的竹月紋衣衫,越發襯得他灑脫不羁,宛如暗夜精靈降臨人間。
蘇绾擡起頭,兀自撞見那雙清冽鳳眸,仿佛被寒霜裹挾萬世。鳳眸的主人低觑着她,冷冷道:“你跑得了嗎?”
重生一世,她可曾逃的掉命運的羁絆?
一時間,各種酸楚湧上心頭,連帶着身陷囹圄的窘迫,讓蘇绾精神防線瀕于崩潰。她遽然轉過身,身體匍匐前行,小腿拼命蹬踹,小手做劃水狀。
好似一隻遊水蝦蟆。
可不等蝦蟆滑出半分距離,男人低腰撈着她的身子,将她帶向馬背圈在懷裡,不顧她滿身泥濘,兩手拉起缰繩,調轉馬頭返程。
“放開我。”蘇绾委屈地抗議。
“别亂動,否則把你扔下馬。”
男人有些生氣,明明是她欺騙他,他可是一句重話都沒有講過。
他不願相信,夢裡所發生的一切,是冥冥之中,上天給予他的預兆和警告。
現實打了他的臉。
細想之下,從頭至尾,她就沒有對他坦誠過任何一面。就連騎馬這種無關痛癢的小事,她也要瞞着他,欺騙他。
何必呢?
随便扔給他一個理由:愛好打馬球,強身健體,對抗蘇家歧視,熱愛大自然……諸如此類,他都能理解并給予尊重。
可她咬緊朱唇,一字未加解釋。
按照他以往的脾性,該是将她當做奸細,嚴加審訊,就地正法才對。可他也隻是捆了她的手腳,扔進兵營。
他舍不得她。
踏月載着一雙妙人兒,卻沒有在軍營下榻處停下腳步,而是徑直來到洗澡房。守衛士兵見到将領驟然出現,都有些詫異,又看見他懷裡抱着個泥人兒,低頭竊竊私語。
時楓一躍跳下馬,伸出雙手接應蘇绾,“下來。”
情感上她不想再跟他有任何接觸,理智上她别無選擇,隻好按着大手,任憑身體滑落寬闊的懷抱。
時楓命令兵士:“擅闖者,按違背軍令處置。”
橫腰抱着泥塑的佳人,不顧衆兵士好奇八卦的目光,男人一頭鑽進洗澡房。
軍營洗澡房設備簡陋,架設幾根竹管從山泉處引流,源源不斷的泉水流入營房,再沿着地面挖好的槽道流出營房。
男人撈着蘇绾,不管她如何踢腿掙紮,強行摁在竹管蓮蓬下方。閥門橫杆挪開,清冽冰涼的山泉嘩啦啦澆頭而下,推着滿身泥污滴落遊走,留下一條條泥溝,瞬間滌蕩蘇绾的理智。
拇指碾上朱唇,揩去嘴角一抹殘污,男人哼了一聲,“就這麼想逃離我嗎?”
星眸驟然擡起,凝望威武不屈的戰神,她突然感到自慚形穢,明明是她欺騙了他,如今被他抓包,她也無話可說。
“我沒有什麼可解釋的。”蘇绾低下頭,不忍再看那雙眼睛。
“誰讓你解釋了?”男人攏着她一頭烏發,細心地為她洗去鉛華,“不想說就不說,沒人強迫你。”
衣裳被泉水澆透,緊緊貼在肌膚,勾勒出起伏跌宕的曲線。男人一把扯掉礙眼的濕衣,随手丢到地上,動作有些粗暴,勾連佳人小小嘤咛,“啊。”
細碎的貓叫,撓撥男人的心弦,令他呼吸變得粗重,無奈道:“小貓崽子,又勾引我。”
一邊抱怨,一邊又化身勤勞的清潔工,大掌搓弄附挂肌膚的泥塊,力度比剝衣時輕柔許多。
待洗淨她身上所有泥污,男人卻沒有罷手的意思,他脫掉沾着泥漿的衣袍,露出結實的胸肌,顯得孔武有力。
雄渾力量迷了蘇绾的眼,令她臉頰微微發燙。她低首躲避他的視線範圍,卻被男人擒住手腕,一手摁在背後牆壁上。
他的呼吸滾燙,似燃燒一團火苗。清冽鳳眸也變得渾濁,蒙上一層熱欲。
“不許離開我。”停了一息,補充道:“這是命令,不是請求。”
她沒聽懂他的意思,是當前不要離開,還是今生不要離開?
“你……”
可她話頭才剛出口,瞥見男人左臂緊緊纏繞的繃帶,好似猙獰的荊條,布滿整塊手肘,滿腹怨恨瞬間喑啞,再也吐不出來。
下一刻,熾熱的呼吸緊緊貼上朱唇,瘋狂掠奪汁液,将滿腔的憤怒盡數償還,以解除白日裡的萬般苦悶。
大掌撫上每一寸肌膚,冰涼玉泉水深深浸透臂間纏繞的繃帶,順流而下,跌落秘洲。
被人摁着腦袋,身體陡然降落。面前挺着刀劍,在臉頰拍了拍。
蘇绾閉上眼睛。
待一切重新平靜下來,時楓抱着蘇绾回到營帳,親自幫她穿戴整齊。此處的守衛士兵曾被她拿竹凳敲破腦殼,頭上貼着膏藥,滿臉詫異地盯視男人懷裡的佳人,不明白少年何時變成少女。
蘇绾坐在床榻,低首擺弄手指,心中繁亂如麻。她不知前路如何兇險,也不知自己該不該折返。再次落入那個家夥的手裡,她既恨自己不争氣,也恨自己不要臉。
“你先休息一下,明早我送你回去。”
蘇绾猛然擡頭,“回去哪裡?”
男人嘴角一斜,“這話問的,當然是送你回到未婚夫的身邊。”
蘇绾的心,瞬間跌入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