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大話放出來不過須臾工夫,他就後悔了。
大理寺卿駕到。
不顧青色衣衫袍角沾染的雨泥,先是急吼吼地打聽陸能的動靜,聽說對方偃旗息鼓,邵雲禮長舒一口氣,“我還以為,你這次為了娶她,要同兵部對着幹,那你絕沒有好下場。幸虧……”
可不待他說完,時楓插着雙臂,冷冷道:“也好不到哪裡去,我剛剛得罪了沈伯父一家,今後怕是再也不想認我這個世侄了。”
邵雲禮挽起半濕衣袖,忍不住揶揄道:“沒關系,你失去了沈恪這座靠山,又會多了另外一座山,那山不見得比這山低哦。”
時楓瞟了一眼邵雲禮,不假思索道:“蘇君識算個什麼東西?我會依靠他?想得美!”
“誰說讓你依靠蘇郎中啦?你未來的嶽父,另有其人!”邵雲禮負着手,将蘇绾的身世,娓娓道來。
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很多過去不明朗的局面,瞬間撥開雲霧,變得清晰起來。
時楓攥了攥拳,“你馬上下令,将蘇君識全家緝拿歸案。蘇君識縱容妻子行兇,無理由迫害蘇绾長達十年之久。他既不是蘇绾的親生父親,那麼罪加一等,該按照故意傷害罪處置。”
刺入她體内的七根銀針,可不是白挨的,他要替她讨回公道。
過去仗着蘇君識是她的父親,很多事情不好定義罪責。
按照蘇夫人的說法:“她是我蘇家的女兒,做父母的,打一頓也便打了,還能告我們去不成。”
如今性質可不一樣了。
既無血緣關系,也無父母生養之恩。僅憑此項傷害罪名,就可将蘇家所有人全部送進大牢。
誰知邵雲禮的眼眸翻了翻,盯着他看了又看,幽幽道:“一遇到跟她有關的事情,怎麼你的腦子就變得糊裡糊塗,進水了一樣。”
“打草驚蛇,乃兵家大忌。”
“蘇绾并非蘇君識所出,那她總要有個親生父親,而且,此人還不簡單。能讓蘇君識冒着犧牲前途與诋毀名譽的風險,強行娶回花娘九香。更不用說已經死掉的大金牙,也是賭上了人伢子的職業素養,拐賣身懷六甲的瘦馬九香。”
“試問一般人,又如何做到?”
時楓猛然擡起頭,“你的意思是……利用蘇君識提供的線索,順藤摸瓜,找出蘇绾的生父其人究竟是誰。”
邵雲禮點點頭,“恐怕,你要找個适當的借口,非去揚州一趟不可,還不能叫人察覺到動機,尤其是朝廷。”
他眼眸一沉,“我懷疑,朝廷裡有内鬼。而這些鬼,不但參與幹涉花娘九香的悲慘命運,還與時樾的死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恰好時楓也是這麼想的。
眼前線索雖然看似毫無關聯,但是抛開問題看本質——能夠害死時樾的人,絕對不簡單。
因為他的哥哥,可是世間最硬氣的男人,又怎會被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戕害。
時楓咂麼咂麼牙,“可我眼下沒有空暇啊,你讓我如何分身獨自潛行南下呢?”
他并不想離開她的視線範圍,奪走承諾給她的安全感——午間他已經食言抛下她一次,還不知她會如何記恨他呢。
這點小心思逃不過大理寺卿的眼睛,他甩甩青色衣袖,“我管你有沒有空暇呢,反正事關你的嶽父,與你的兄長,還有你的,内、室。”
後面倆字,故意拉長腔調,又斜着眼睛瞟他的反應。
果然,時楓立刻惱了,不耐煩道:“知道了知道了,我這就想辦法解決。”
他心裡正籌謀一樁打算:局勢風雲變幻,再沒必要讓她去偷那封密函。
一來風險太大,二來狀況未蔔,三來不切實際。
早在碰見陸展元的那一刻,他就打消這個念頭了。
一個愚蠢的陸展元就讓他道心大破,紅着眼睛起了殺心。真要是把蘇绾送回溫如初的身邊,他還不得抓心撓肝地瘋狂屠戮啊。
不若投入調查揚州的案子,順便帶她南下散散心,潇灑紅塵作伴,豈不美哉妙哉。
可他身為京衛指揮使,統領京郊三大營,無令不得擅自離開京營範圍之内。
什麼樣的理由,才能讓他暫時放下手頭要務,奏請聖上批準他下江南呢?
望着門外飛花和雨澹蕩,男人負在身後的手,暗暗攥了攥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