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幻境,秋陂滿黃葉。
風吹着挂在樹梢的金黃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不時有隻金花鼠倉惶逃竄,嗖嗖地爬上枝條。湛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空氣中充溢着清冷的味道。
正是狩獵的好季節。
時楓騎着銀白色的踏月,手持彎月弓,威風八面,英姿飒爽。他目光炯炯,鷹一樣的眼眸緊盯周圍,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迹。
忽然灌木叢傳來動靜,悉悉索索,似藏什麼動物。
時楓拉滿弓,瞄準獵物,蓄勢待發。
箭飛出弦那一瞬,鷹眼忽然捕捉到不遠處的一匹棗栗馬,踢踏嘶鳴而來。
隻一個眼神,他便看出騎馬的主人是誰。
手裡微微一抖,嗖得一聲,羽箭偏離目标,紮進灌木叢,驚跑一隻雪白的玉兔。
“時将軍,我們又見面了。”蘇绾一身戎裝,齊肩短發顯得精神幹練,頗有女将風采。
她什麼時候學會了騎馬?西廠禦馬監被人控制的傳聞,如今确信是真的。
鳳眸斜睨了一眼,男人收起彎弓,态度冰冷如霜,“這次又打的什麼壞主意?”
佳人捋了捋額間被風吹散的青絲,甜甜笑了笑,“将軍這話說的,忒令奴家寒心。難道這皇家獵苑,是為将軍一人開放的嗎?”
玉手握着缰繩,星眸沉了沉,“識時務者為俊傑。将軍不會到現在,還看不清朝堂風雲變換吧。”
溫如初出差杭州任巡撫之時,趁機勾結海寇,霸占漕運稅收,所得銀錢,一半奉送閣老,另一半中飽私囊。反手栽贓嫁禍殷潛,緻其官敗落獄。
而溫如初憑借此功,順利入閣,成為百年之内最年輕的大學士。
下一個目标,便是威武将軍時楓。
倘若他“識時務”,他便是閣老;不懂變通,他便是殷潛。
天堂與地獄,盡在一念之間。
時楓摩挲束腕鑲嵌的墨玉,鳳眸剪了剪,“本将軍怎麼想,這與你無關。”
蘇绾莞爾,“怎會與奴家無關?想必将軍還不知道吧,閣老他,活不長了!”
這話什麼意思?閣老與她的關系,早已人盡皆知。
時楓鳳眸一凜,“放肆!”
蘇绾策馬湊近時楓,齊肩短發尤其俊俏,眼眸溢滿星輝,“奴家打賭,将軍絕不會置身事外,袖手旁觀。浪潮翻湧,誰也不能保證翻不了船。咱們走着瞧。”
閉上眼,香風吹人花亂飛。
再次睜開眼,秋風瑟瑟,亭台樓閣。
手裡擎着金刀,刀刃滴血。
膝下跪着無頭屍,頸間鮮血噴湧。
頭顱骨碌碌,滾向天邊。
她說的對,他怎能置身事外?推她跌入萬丈深淵的兇手,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閣老隻是第一人。
碰巧,也是殺害他哥哥時樾的人。
下一個,是誰呢?」
*
第二日,陰雨連綿,愁腸待酒舒。
時楓做了一整夜怪夢,夢中内容匪夷所思,他夢見自己親手斬殺首輔章任梁,原因卻不是為時樾,而是為了替蘇绾報仇。
至于蘇绾與閣老結仇的緣由,他更是不願回想——她怎可能淪為閣老的玩物?
豈有此理,荒謬絕倫。
各種思緒線索化作難纏小鬼,鬼哭狼嚎,跳踉擂鼓,吵得他腦瓜仁子一跳一跳地疼。
午夜夢回,再難将息。時楓一大早掙紮爬起床,召喚晴雷給他洗漱更衣。
時楓睡不安穩,折騰得晴雷一宿也未睡好,不是添床被褥,就是端茶倒水。
少年打着呵欠,嘴裡嘟嘟囔囔,一臉不情願,“屬下是帶刀侍衛,可不是暖床婢女,這等梳洗打扮之事,竟還要屬下來做。爺也不說娶房妾室,再不濟,買通房丫鬟也成啊。”
時家這位世子爺,平生不近女色,房裡不得任何貼身侍妾,出入僅有晴雷伴幾名小厮。
自打來到京城之後,偌大府邸更是連個年輕丫鬟的影子都看不到,隻有幾位從西北帶過來的老嬷嬷,伺候他的起居日常。
以他的身份地位,三妻四妾稀松平常,這世道無人诟病他。
可他就是不願意。
也不知他哪根神經不對勁,還被邵雲禮嘲笑斷袖之癖。
晴雷話未說完,頭頂吃了時楓一記爆錘,“就你話多。趕緊收拾東西,拿上我的葡萄酒,咱們去廂房會見沈伯父。”
晴雷睜着眼睛,一臉茫然,“爺昨日才惹惱了沈老爺,氣得他老人家晚飯也沒吃就躺下了。這會子人家睡得正酣甜,爺偏去惹他不高興,不是往槍頭上撞麼?”
時楓邊走邊穿衣,嘴裡催促道:“快點快點,去晚了他們說不定就打道回府了。”
他預料的沒錯,沈家父女兩人早早起身,命令下人打點行李,收拾細軟,大包小包準備返鄉。
沈恪坐在太師椅内,手裡端着紫砂茶壺,對嘴嘬茶順氣。昨日被時楓觸了眉頭,氣得他胸悶氣短,一晚上沒睡安穩。
沈枝意站在窗前,袅袅婷婷,手裡撫弄右臂纏繞的繃帶——畫舫殘殇,嘟着小嘴抱怨:“此行铩羽而歸,卿卿就算歸家,心裡也不痛快。”
沈恪放下茶壺,歎口氣道:“他話已說到那份上,爹爹也不好再厚着老臉皮求他。左不過咱們先回去,待我入秋專門動身去趟西北,跟他爹告上一狀,叫他爹好好教訓教訓他。”
老眼凝望窗邊倚闌的愛女,寬心安慰道:“卿卿莫擔心,楓小子最聽他爹的話,這事準保能成。當初可是他爹那個老家夥死皮賴臉求我定親,我還不願意呐。”
話雖如此,沈恪自己心裡也沒底——時謙也是個老頑固,還真就不見得會順着他的意思來。
沈枝意的明眸透着恨意,“也太便宜了蘇绾那個娼婦,勾引得楓哥哥變心,竟然冷情冷意解除婚約。”
“卿卿好不甘心啊。”小拳頭砸在窗邊,震落一層漆灰。
“非要想個法子,治一治那婊子,讓她不敢招惹楓哥哥才是。”小小人兒咬牙切齒,捏拳抗議。
“哎呦,小祖宗,你可得注意言行。在家跟爹爹這樣沒大沒小也便罷了。出門在外可不許這樣,被人聽見笑掉大牙。”
沈恪面上假裝微微嗔怒,嘴角卻是帶着寵溺的笑意。
女兒乃将門之後,行大事者,不拘小節,關鍵要有一顆不服輸的心。
哼,那個蘇女,仰仗一張臭皮囊,内裡空空如也,拿什麼跟他的卿卿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