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面無表情地說道:“太後正忙,諸位不得觐見。”
邵雲禮聞言,急忙端袖懇求道:“煩請姑姑再向太後禀報,臣願在此等候。”
宮女顯得不耐煩:“太後正在會客,何時結束尚不可知,你若願意等,便站在此處等着吧。”
後宮婢女太監皆是一般勢利眼,大約從未見過大理寺卿,也不拿正眼瞧他。
邵雲禮懶得跟宮女置氣,忽見月白錦袍一閃,翩翩公子,施施然趸出朱門。
他定睛一看,原來是戶部侍郎溫如初。
宮女見到溫如初,速上前行禮道:“奴婢恭送溫大人。”她低頭含羞道:“太後囑咐奴婢,務必将溫大人送出殿外,奴婢這就送您出宮。”
溫如初面露微笑,婉拒道:“不必勞煩,我自行離去便是。”
宮女不敢強求,福禮退下。
桃花眼眸掀起,不經意地掃過立在牆角的邵雲禮,溫如初微微颔首,“好巧啊,邵大人。”
邵雲禮本不願與之交談,見對方主動打招呼,他也不好裝作看不見的樣子,隻得調整心情,端起袖子回禮道:“邵某見過溫大人。”
二人官階相當,彼此以禮相待,并無高低之分。
溫如初眼眸流轉,“關于溫某未婚妻遭山匪劫持一案,邵大人破案如神,力排衆議,果斷還原事情真相。溫某本應親自登門道謝,豈料南下杭州的日期将近,一時脫不開身,還請邵大人海涵。”
邵雲禮謙遜道:“不敢當,本官也是奉命行事,天理昭昭,惡人自有天譴。”
二人假裝熱絡,胡亂寒暄一陣,彼此心知肚明。
“誠然如此。”溫如初剪了剪桃花眼眸,若有所思狀,“我聽聞邵大人最近審理了一樁奇案,乃是道觀遇鬼一案。”
邵雲禮一愣,“溫大人對我大理寺的案件也感興趣?”
他并未向蘇绾透露全部經過,事實上,在他僞裝成小道士,蹲守白雲觀的第十日,終于給他捉到了白衣女鬼——竟是一男子假扮。
真相其實很簡單:該男子是南風館的小倌,身姿旖旎,膚白貌美。某日有神秘客人出五百兩銀子,讓他去白雲觀扮鬼。男子貪圖錢财,一口應承下來,套上白衣裝神弄鬼唬人。
至于那位神秘客人是誰,該男子支支吾吾,無法詳述。隻說客人約莫弱冠之年,舉止高傲輕狂,身份地位可見一斑。
全京城的纨绔子弟,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線索至此中斷。
一樁微不足道的鬧鬼案子,溫如初怎會知曉?
溫如初笑道:“我前日拜谒太後,恰好談及此事。因白雲觀供奉着壽甯長公主的靈牌,太後對此頗為關心,命我去白雲觀探問,是否壽甯長公主顯靈。”
“據張真人所述,不消十日,大理寺已将此案前因後果謄清。邵大人明察秋毫,真乃我朝斷案第一人。”
邵雲禮一聽,大失所望。他本想借此案緣由向太後示好,推動太後出面保下時楓。
壽甯長公主是太後的小女兒,年少懵懂無知,豆蔻年華受人蠱惑,與武安侯私相授受,珠胎暗結。
一朝東窗事發,惹龍顔震怒。壽甯羞愧難當,屈辱投井自盡。
太後悔之晚矣,然人鬼殊途,惟祈盼鬼使托夢,一解思念之苦。
邵雲禮苦笑道:“不過是纨绔子弟尋開心,戲弄老實人罷了,根本不值一提。”
溫如初桃花眼眸剪了剪,“世上本無鬼神,隻有裝神弄鬼的人。邵大人不妨探查一番壽甯長公主的過往,或許會有意外發現哦。”
他的話與蘇绾不謀而合,令邵雲禮不禁一怔。這是在暗示他,破案的關鍵,在于壽甯長公主生前密切交往之人——武安侯。
可溫如初出于何種目的提點自己?難道他手裡掌握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不等他回過味來,溫如初端起月白錦袍袖子,作揖拜道:“溫某還有些事情在身,就此告辭。”
說罷,溫如初拂袖而去,背影蕭蕭肅肅,氣質自有芳華。
溫如初究竟何許人也,竟能在太後面前左右逢源,談笑風生。自他升任戶部侍郎不過半年,何以一步登天,竟打通皇宮内部的人脈關系?
邵雲禮心中感慨:時楓啊時楓,你招惹了一個世間最難以對付的角色。
一着不慎,滿盤皆輸。
邵雲禮呆呆地凝視着遠去的身影,漸漸地發現一絲端倪。
溫如初的左肩,行走時略有起伏。
常人或許難以察覺,但邵雲禮久經沙場,深知何種傷勢會導緻此等步态。
應是槍頭刺入肩胛骨下方,且傷勢極重,傷筋動骨,導緻行走時姿态微斜。
溫如初何時受過槍傷?
思緒紛亂,一時難以理清。
邵雲禮定了定神,眼前最重要的是救出時楓。
但他也無由頭參見太後,尤其是已被溫如初先行一步洩露壽甯的消息,他再去替時楓求情,恐怕無濟于事。
在這上京之中,還有誰能助時楓一臂之力?
對了,還有一個人!
轉念間,邵雲禮已有了主意,揮揮青色衣袖,急急離開慈慶宮。
*
皇宮,诏獄。
男人的頭,放的很低,很低。
胸膛戳了一個血洞,血液已凝固,結成暗褐色。
手裡緊緊攥着什麼東西,隐約露出黑金雙色絲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