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中衆人面面相觑,随即齊齊站起,殷夫人臉色慘白如紙,跌跌撞撞朝書房奔去。
蕭染與秦歡對視一眼,見秦歡輕輕點頭,他扔下手中的糕點,轉身掠出門外,腳步快得隻剩一道風影。
雨下得愈發急了,細密的水珠織成一張簾幕,将街巷籠罩在朦胧的濕霧中。
蕭染足尖點過青瓦,身形在雨簾中掠出殘影。拐過飛檐時,果然瞧見一位戴着鬥笠的武士,踩着青石闆上的水窪徐行。
蕭染眯起細長的眼眸,喃喃自語:“膽子真大啊,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馬鞭纏上腕骨又倏然繃直,鞭梢“劈啪”一下撕開雨幕,裂響聲驚得武士猛然轉身。
鬥笠揚起的刹那,蕭染已如鹞子翻身撲下,烏金鞭化作一道黑影直取咽喉。
武士旋身抽刀快過雨珠墜地,寒刃一閃截住長鞭,金屬碰撞迸出火星。
蕭染借力蕩開半步,鞭影忽如毒蛇昂首,直噬對方面門。
武士足跟踏碎瓦片,反手一刀直取蕭染腰側,帶着淩厲風聲。
蕭染險險避開緻命一擊,回手長鞭絞住刀身發力回扯,試圖奪刀。
豈料武士雙手一松,順勢讓刀脫手。刀在空中飛,他在地上跑。武士淩空而起,瞬息奪回刀柄,反手劈出一道半月銀芒。
刀鋒斜斜掠過頸側,蕭染鞭尾一甩,毒龍般遊向武士手腕。
武士冷哼一聲,手腕微抖,腳下踉跄,似是失了平衡。
蕭染眼神一亮,抓住機會反擊。
誰知武士竟虛晃一招,靴尖勾起半片殘瓦,呼嘯擲向蕭染的面門。
蕭染連忙揮鞭擋開瓦片,間隙武士借着反震力倒翻上牆。
待蕭染回過神,武士沿着牆頭小步奔跑,轉瞬沒入織雨巷陌。
蕭染臉色鐵青,低聲罵道:“混賬東西,竟敢耍老子。”
等到蕭染帶着滿身怒氣,腳步重重踏入殷府時,府内已是一片悲戚景象。
殷夫人伏在床邊,泣不成聲:“好好的,怎就遭賊人刺傷?這是要我的命啊!”
别看蘇夫人平日裡張揚跋扈,哥哥是她全部的依靠。此時她如驚弓之鳥,整個人軟靠在床柱,丹鳳眼裡滿是驚懼與無助。
秦歡半跪在床前,仔細地檢查殷潛的傷口。
傷勢極為嚴重,肋差深深刺入左側肋骨下方,傷口邊緣整齊,刀刃稍微上翻,一字狀橫拉了半寸有餘——這是倭國武士慣用的“切腹”手法。
所幸對方未将刀勢拉得更寬,否則殷潛早已斃命。
他迅速從藥箱中取出清創和縫合工具,先用藥液清理傷口,再以針線縫合,敷上止血藥粉,最後以紗布包紮整齊。
待處理完畢,秦歡緩緩起身,長舒了一口氣,額頭滲滿了汗珠。
蘇绾靜靜看着,淡然道:“這倒未必是壞事。”
秦歡明顯被驚到了,擡眸狐疑地望向蘇绾。
蘇绾神秘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上一世,溫念出差杭州,監督貢茶稅收之時,趁機勾結海寇,用雙倍漕運分紅作餌,誘使倭寇單方面解除與殷潛的合約。
倭寇為了讨好溫念,将舊日交易記錄、篡改文書等事宜全部交給他。而溫念霸占漕運稅收,所得銀錢,一半奉送閣老,另一半中飽私囊。
殷潛忙前忙後打點,未撈得半點油水,一氣之下告上朝廷,卻被溫念反手一個栽贓嫁禍,呈交了殷潛與倭寇交易罪證,導緻殷潛官敗落獄。
殷家被溫念一招“吃裡扒外”徹底打垮,從此再無起色。而那些倭寇,溫念用完了,再也沒想起來過,最後全部淪為沈恪刀下鬼。
往事如煙。
上一世蘇绾曾努力忘卻的回憶,如今卻慢慢地浮出水面。她将這些重要信息搜羅梳理,結合這半年來偷偷閱讀的兵法兵書,竟然理出了一條自己的計謀。
她将此計稱之為:借刀殺人。
蘇绾撫過袖口暗紋,糾纏的銀絲蓮花,正似她親手織就的羅網。
今夜過後,無論是殷潛還是倭寇,都不過是網中待收的魚。
“我的計謀怎麼樣?”蘇绾仰起粉臉,濕冷的風順着門縫吹向頸後,像誰呵了口涼氣。
燭火劈啪爆了個燈花,搖曳光影在對面聚成一道玄色人影,她仿佛聽見男人低低地笑着,鳳眸在她的臉頰上卷了卷。
“不錯,有本将軍的遺風。”她以精湛的口技模仿着男人的語調。
她将燭台向自己方向挪了挪,眸中映出兩簇金砂,歡喜道:“也不看看什麼樣的徒弟,我可是活了兩世的奇女子哦。”
“你才哪到哪啊!”蘇绾用指甲掐滅一縷将散的青煙,指腹按在滾燙的蠟堆,仿佛被那個家夥隔着火光戳她額頭,“跟本将軍比,還差得遠呢。”
她對着凝固的蠟湖嬌嗔道:“差得遠,那你倒是……”喉嚨裡湧上了什麼東西。
活過來教教我嘛——
最後一粒火星熄滅時,對面影子化作霧氣。蘇绾數着雨滴,等它們敲完第一百五十五聲,那是他離開她的天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