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民們一聽,頓時炸開了鍋。
“什麼?還有這等事?”
“欺人太甚!”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随便搶人!”
船老大老趙将魚叉往沙灘一杵,震得木柄嗡嗡作響:“阿舟兄弟人極好,上月還幫俺補過網。”他指着為首的邵雲禮,唾沫橫飛,“要抓壯丁就沖俺們來,别可着老實人欺負。”
邵雲禮冷冷掃向阿喜,這丫頭年紀不大,一口一個“搶人”、“欺負”,煽風點火的本事爐火純青,幾句話将他們說成了欺行霸市的惡徒。
晴雷被唾沫星子逼退半步,小聲嘀咕:“咱們什麼時候欺負他們了?”
阿喜嗓門尖得能刺破耳膜:“怎麼沒有?我爹打了一輩子魚,連隻蝦米都沒偷過。你們倒好,一來就說阿舟是什麼大人物,還說我家婚書是假的。”
她從懷裡掏出一封紅綢包裹的婚書,朱砂官印在日光下晃得人眼花。“瞧瞧,這可是我爹典當祖傳銀镯,花了十兩銀子辦的,裡正大人親手蓋的印,真得不能再真。”
說着,她故意把婚書往邵雲禮面前一遞:“這位官老爺要是不信,大可以拿去驗驗。不過嘛,”她收回手,狡黠一笑,“驗一次收二兩銀子,這可是俺李家的命根子,萬一被你們弄壞了,我找誰說理去?”
邵雲禮眸色微動,注意到她指腹刻意遮住婚書日期,墨迹未透紙背,分明是月内新寫。
他正欲開口,阿喜搶先道:“想帶走阿舟?行啊!”她将殺魚刀往木樁上一釘,“先賠俺爹十兩銀子,再賠我的青春損失費。”
漁民中響起竊笑,幾個後生起哄:“阿喜這是要掏空官老爺的錢袋啊。”
邵雲禮微微一笑:“姑娘要多少?”
阿喜眨了眨眼,飛快算賬:“紋銀五百兩,少一個銅闆都不行……”
話音未落,邵雲禮解下腰間玉佩抛給晴雷,“拿這個去錢莊取銀子。”
漁民的哄笑戛然而止,老趙的魚叉“當啷”落地——他們打十年魚也攢不下五百兩銀子。
未料到對方竟出手如此大方,阿喜一時語塞,不知如何是好,低眉瞥見一旁李老爹微微搖頭。
阿喜會意,抓起漁簍砸向邵雲禮:“誰稀罕你的臭錢。”簍中章魚黏糊糊扒在青色官袍外氅,“帶着你的銀子滾出沙洲。”
阿喜像隻炸毛的貓,蹭地跳起來,指着邵雲禮鼻子就罵,“你們這些外鄉人,仗着有幾個臭錢就想欺負人?阿舟是我爹辛苦娶回來的女婿,是我們李家的頂梁柱。你們想帶走他?先問問沙洲的魚叉答不答應。”
人群炸開,魚叉紛紛舉起。
“阿喜說得對!”
“老李家好不容易有個能幹的女婿,憑什麼讓外人搶走?”
“趕他們走,讓他們嘗嘗咱們的厲害!”
漁民們步步逼近,阿喜站在最前,嘴角挂着一絲得意的笑——這場戲,她演得正起勁呢。
邵雲禮臉色徹底沉了。他貴為大理寺卿,向來隻憑律法行事,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被一群無知漁民堵在碼頭,有理說不清。
“大人,從長計議。”晴雷低聲道。
他說得對,這群人果然極難對付。可恨自己此行,竟連時楓的影子都沒摸到。一世英名,差點毀在一個小姑娘手裡。
邵雲禮拂去衣擺上的章魚,恨道:“我們走。”
幾人狼狽退出包圍圈,身後阿喜清脆譏諷:“官老爺的嘴巴,笨得像蝦蟆。”
漁民們哄笑散去,“就是,連個小丫頭都說不過,還當什麼官!”
阿喜得意地甩了甩辮子,湊到李老爹跟前:“阿爹,我這出戲演得怎麼樣?”
李老爹叼着旱煙,煙霧缭繞中眼神複雜:“戲是好戲,就是忒聒噪。”
阿喜撇嘴:“嗓門不高一點,怎麼吓退他們嘛。”
李老爹深吸一口煙,火星明明滅滅。
“阿爹。”阿喜一把搶過煙杆,眯起眼:“您早就打算帶着阿舟跑路了,是不是?”
李老爹被嗆得直咳嗽,半晌才歎了口氣:“阿喜啊……”
阿喜臉色一變,“不會今晚就走吧?”
潮水漫過腳踝,浪聲拍打着礁石,李老爹沉聲道:“今夜子時,漲大潮。”
天剛蒙蒙亮,李老爹一家悄然離開沙洲。行李簡單,步履匆匆,唯恐夜長夢多。
一路風平浪靜,漁舟順流南下,破開晨霧,海面緩緩前行。誰知不過幾十裡水路,眼前驟然浮現龐然大物。
那是一艘鐵甲樓船,宛如沉眠的巨獸,海面投下龐大的陰影,遮擋了半邊天光。
舟上的三人皆怔住。
李老爹握緊船槳,阿喜攥住衣角。
父女生于江海,逐水而生,可這等威勢的大船,還是頭一回見。
更叫人心驚的是,甲闆之上,赫然立着一位白首将軍。鎖子暗甲鳳翅盔,腰間懸挂寶刀,目光如炬,居高臨下地睥睨他們。
福建都指揮使,沈恪。
李老爹喉頭微動,阿喜悄悄咽了口唾沫。
這下,怕是躲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