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放手……”喉嚨被扼得幾乎發不出聲音,明眸染上一絲驚懼,淚水氤氲。
阿舟斜睨了她一眼,意識到再不松手,世家小姐的小命不保。
男人這才緩緩松手。
“咳咳……”沈枝意弓着小身闆,不停地咳嗽。
長那麼大,她還從未經曆過這等入骨的死亡威脅,男人冰冷決絕的眼神,令她永生難忘。
她算準了時楓失憶,算準了他不記得蘇绾——唯獨忘了,他同樣也不記得她自己。
在阿舟的眼裡,她不過是個以強權壓人、張揚跋扈的世家小姐。
根本比不得阿喜。
沈枝意心底生出一絲絕望。
她眼睜睜看着,自己苦心經營的終身大事,正如白茫茫潮水,一落千丈,全面崩塌。
*
水竹湛清華,天然去雕飾。
沈恪坐在堂前,花白虬髯鬖鬖,眉宇間浮着風霜浸染的痕迹。他捋了捋胡須,長歎一聲:“時家一門,竟落得如此凄涼境地,世事當真無常。”
堂下邵雲禮正襟危坐,青色衣衫熨帖無褶,眸光微斂道:“聖意難測。”
他将調查所得,細細整理一番,又掐頭去尾,刻意隐去關于蘇绾與九香的全部真相,隻着重渲染朝廷暗衛蕭染奉命追殺時楓,以及江湖勢力對時楓步步緊逼的事迹。
前因後果,清晰明了。
但有一點始終不通。
聖上緣何對時家痛下殺手?
難道真如他所料——皇帝認定時謙私吞了都蠻族的寶藏?
堂堂一國之君,天下盡握于掌中,竟這般貪婪外族寶藏,不惜對肱骨老臣趕盡殺絕?
沈恪微阖雙目,神态從容,顯然對真相心知肚明,卻不願點破其中因果。
他沉吟片刻,搖頭道:“時謙雖是個犟種,并非愚忠之輩。若聖上當真無端羅織罪名,滅他滿門,他豈會束手就擒,坐以待斃?”
邵雲禮沒有急于追問,而是順勢道:“眼下最緊要的,是如何讓時楓‘起死回生’,又不引來旁人疑心,再次對他痛下殺手。”
頓了頓,補充道:“他如今失去記憶,猶如活靶子一個,任人宰割。這京城之内,六部五寺,到處都是他的仇敵,誰也護不了他。”
沈恪也頗感棘手,捋着胡須喃喃道:“這……如何是好?”
二人正思忖對策,忽見沈枝意踉跄闖入堂前。
她腳步虛浮,險些摔倒在門檻上,後又扶着門框站起,喘息未定,發髻松散,珠钗傾斜,一縷碎發垂落頰側。頸間指痕猙獰可怖,泛着青紫痕迹。
小姑娘未語先泣,斷斷續續哭道:“爹爹,楓哥哥他、他……”
沈恪心頭一緊,忙起身快步迎上前,伸手輕拍女兒後背,溫聲安撫。他順手取出幹淨的汗巾,替她拭去臉頰淚痕,輕言細語哄了許久,才讓女兒止住哽咽。
誰知沈枝意接下來的話,驚得堂中氣氛瞬間凝滞。
“楓哥哥,他要殺我。”
經過邵雲禮耐心細問一番,方才微微松了口氣。他對時楓的脾性再清楚不過,那家夥自小養成的桀骜霸道脾性,動不動就掐人脖頸。不過是些吓唬人的慣用手段,真要下殺手的話,早不知有多少人喪命了。
可沈恪卻是越聽越沉重,眉心擰得深成一道溝。從前的楓小子,哪敢這樣對他的卿卿下手?不想活了!可惜時楓失憶了,行事令人無法捉摸,若不盡快想辦法醫治,後果不堪設想。
堂外寒風乍起,卷落一片黃葉,貼着門檻緩緩旋轉,落在沈枝意的繡鞋旁。
沈枝意淚眼朦胧,滿是委屈:“楓哥哥是真的想殺我,不是吓唬我,卿卿分得出來。”
她攥着父親的衣袖,撒嬌道:“就是那對壞心眼的漁民父女教唆楓哥哥變心!爹爹快想辦法趕走他們!”
沈恪頗感為難,沉吟道:“人家救了楓小子,咱們感激還來不及,怎能恩将仇報?”
“我不管!”沈枝意甩開他的衣袖,白玉珠钗從發間滑落,發出清脆碎裂聲,“楓哥哥隻能娶我,不能娶别人!”
堂外的風更烈了幾分,吹得窗棂吱呀作響,好似替她鳴不平。
她是真的怒了,連外人面前的溫婉形象都懶得維持。時楓的失控令她感到惶惶不安,她的那些精心籌謀的小算計,似乎都派不上用場了。
唯一的退路,是向父親求助。
沈恪揉了揉額角,安撫道:“楓小子失憶了,他暫時記不起來,給他點時間,他自然會答應你。”
沈枝意哪裡肯聽,正要不依不饒鬧下去,忽然被一道清冷嗓音打斷。
“依下官之見,這未嘗不是個法子。”
此話一出,父女二人皆是一愣,齊齊望向他。
沈恪沉吟片刻,遲疑道:“你的意思是……讓楓小子娶卿卿?”
邵雲禮微微颔首,指尖緩緩叩響案幾,“正是。如此一來,以阿舟的身份,自然引領時楓入局,直至他順利恢複記憶為止。”
他低頭翻了翻案旁的黃曆,手指在某一頁頓住,掀眸淡淡道:“正月十五,宜嫁娶。沈府招贅,天經地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