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畢,溫念手一揮,“帶走她。”
一聲令下,兩名随從自屏風後現身,迅速撲向蘇绾。無霜驚叫一聲,兩手伸展護主。
“放肆!”殷潛怒聲喝道,“溫念,你莫非要在這醉仙樓,當衆劫人不成?”
他轉身厲視梁才:“梁大人,連你也坐視不管?堂堂戶部尚書,竟與亂臣賊子同流合污,甘願為虎作伥?”
梁才不急不惱,攤開雙手,擺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我怎會不想勸阻?可溫大人列名内閣大學士,官銜在我之上,又有聖上親封诰命在身,朝中上下,誰敢逆說他半句不是?”
說到此處,他神色一變,聲音忽沉:“你們也該明白,自古聖旨大如天,既然聖上已有定意,攔者抗命,才是真正的大不敬!”
他目光一轉,落在被蘇绾撕毀的聖谕,“更何況,你縱容外甥女毀谕抗旨,罪同謀逆。本官若當真鐵面無私,奏明陛下,誅你滿門,也未嘗不可。如此方顯我朝法度森嚴,朗朗乾綱。”
“你!”殷潛怒極,正要上前,蘇绾先一步拂袖,一隻玉盞從她手中飛出,“哐啷”一聲摔在地上,碎瓷四濺,宛如雷霆乍響。
摔杯為号。
一聲短促的嘯聲仿佛自虛空響起,尚未落地,窗紙“哧”地裂開數道口子,數道人影破窗而入,衣衫素舊如市井布衣,唯刀光冷冽,似雪夜中藏鋒之刃。
為首一人肩寬腰闊,絡腮胡濃密如墨,一雙銅鈴眼血光乍現,重刀在手,未語先斬,凜然如虎下山。正是蕭染麾下得力死士絡腮胡,蕭染臨走之前,吩咐手下好生保護蘇绾與秦歡。
空氣凝結成冰。
溫念眉頭一挑,似乎有些驚詫:“你竟早有準備?”
蘇绾冷笑:“你以為你機關算盡,溫念,我不是當年那個任人擺布的庶女了。”
她站直了身子,目光清冽,宛若寒霜破曉:“你要強娶我,盡管試試看,看你有沒有那個命。”
兩軍對峙,殺氣沉沉。
樓外風聲驟緊,春日陽光再耀眼,也難掩這堂中濃濃殺意。
殷潛冷聲開口:“梁大人,再不管束你這位‘同僚’,讓他低頭認錯,恐怕朝廷顔面,盡毀于此一宴之間。”
梁才一時竟再難言語。
“殺!”絡腮胡低吼一聲,聲如暮鼓。
雅間本是清宴之所,燈火柔和,酒香氤氲,歌舞升平,驟然間殺氣凜冽,一如春水中投下鐵石,猝然激起千重浪。
其中一名随從顯然是首領,他一手橫起,灰色衣袖飄然如雲,頃刻拔劍,寒光乍現。劍未出鞘,氣先成鋒,輕輕一轉,攔下絡腮胡的首擊。
四周随從們亦紛紛應戰,刀劍碰撞,火星飛濺,頃刻之間,清雅廳堂化為修羅戰地。
桌椅翻倒,酒盞碎裂,美味佳肴落地與血肉混為一色,香霧與塵灰交融,化作嗆人煙氣。
無霜雙臂死死摟住蘇绾,她身量嬌小,像一根繃緊的弓弦,雖然不懂武藝,亦未有半步退縮,用脊背抵擋一切可能傷害小姐的利刃。
春蟬則積極躍入戰圈,手中細鞭一卷一甩,靈蛇般掠過敵陣。鞭聲清脆如弦音,落處皮肉迸裂,鮮血飛灑。她裙擺翻飛,腳下如風,每一步踏着混亂節奏,攻防來去自如。
一開始,在溫念一方團團圍攻之下,死士連折兩人。小小雅間刀劍如林,殺意如潮,連空氣都被鮮血蒸煮得發黏。
轉瞬之間,局勢陡變。
絡腮胡一刀斬碎整張紫檀圓案,木屑四散,他一路橫劈,竟無人可擋。死士趁勢再攻,春蟬亦揮鞭如雨,節節緊逼。
灰衣人面無表情,長劍翻飛,劍影連綿如水墨長卷,被絡腮胡的緊密進攻逼至二樓樓梯口。絡腮胡怒喝一聲,足下踏破木地,一記回刀如驚雷霹靂,重重砍向灰衣人咽喉。
“噗!”
刀入血肉,聲如裂帛。
灰衣人喉頭濺起一道血線,雙眼失神瞬間,長劍垂落于地,身形僵硬後仰,如枯木般倒塌。
整個二樓忽而死寂。
死士反客為主,随從節節敗退,有的棄刀逃命,有的死于亂刃。
賓客早就四散逃離,雜役小二們紛紛躲進後廚。雅間滿地狼藉,金樽翻滾于血泊,斷案、倒盞、破席、殘燈,像極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夢魇。
春蟬收鞭立于蘇绾前,戰意凜然,裙角飄搖如鸢尾盛開。
無霜仍摟着蘇绾,肩頭微顫,卻未放手。
蘇绾站在這一地殺伐中,衣袖未亂,眉目如刀,目光直指尚未起身的溫念,唇角泛起一絲冷意,仿若從血泊中開出的一朵寒梅。
眼看局勢逆轉,形勢已偏向蘇绾,可她心裡仍揣着一絲不安——溫念沒那麼容易服輸。
一定還有更大的陰謀等着她。
忽然間,樓外一陣急促馬蹄聲傳來,緊接着,十數名身披魚鱗甲的士兵沖入醉仙樓,刀戟如林,殺氣凜然。
為首将軍身穿金甲,器宇軒昂,一聲冷喝壓過衆人喧嘩:“都給我住手!”
蘇绾心内一顫。
還道是哪位将軍天降正義,原來是舊相識。
那人正是五城兵馬司的都指揮使——陸展元。
他掃視滿地狼藉,聲音森冷:“本将軍奉皇命查緝非法聚衆、圖謀叛亂之嫌,所有人不許擅動!”
殷潛厲聲質問,“你可知我是誰?”
陸展元冷冷道:“下官當然知道殷大人身份,隻是軍令在前,縱是親王貴胄,也得依律行事。有誰膽敢抗命,殺無赦!”
随着他一聲令下,士兵列隊上前,将蘇绾一方團團圍住。死士們雖不懼死,也知正面硬拼隻會逼蘇绾陷入絕境,一時竟也紛紛收手,護主後退。
蘇绾心知,強行抵抗隻會适得其反,落得個反叛朝廷之罪,連累所有人跟着陪葬。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袖下緊握的手終是松開。
“罷了。”
她向殷潛使了個眼色,随即轉身,坦然看向溫念:“我認了。”
溫念嘴角上揚,“乖,這才是我的好绾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