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于把自己的手從她脖子上抽回來,可那已經離開能被握住的東西的手卻反而握緊了。
她笑夠之後用一種平靜到冷漠的神情掃了他一眼,就坐回座位,明明仰視着他,眼神裡卻是相反的情緒,“你的表情還真是有趣,好像在告訴我:我被你圈禁在這裡,被你支配、掌控,都是因為你喜歡我,你不想讓我離開。而我應該為此受寵若驚、感恩戴德!”
他面對這個指控起初沉默着,她看着他胸膛的起伏、看着他遮蔽血迹而套上的深色外套逐漸被洇濕、看着他幾次控制呼吸後終于開口:“我難道要看着你對我許下承諾後轉身離開、有多遠躲我多遠嗎?我沒有那樣無私。”
“沒錯,我騙了你,但也僅此而已。可你又是憑什麼幹涉我的選擇乃至人身自由?憑什麼?你當自己是神嗎?就連神也休想讓我屈服!”
如果一切重來,吟或許能夠避免現在的境況重演。而她目前知道的方式隻有:保證自己永遠順應對方的心意、不考慮任何外界條件與他者、飛蛾撲火般不計後果地以更真摯濃烈的情感回應對方。
可吟做不到。
她做不到不論是非對錯、做不到蒙蔽自己的心、更做不到把自己打碎重塑成對方想要的樣子,她做不到。
她沒興趣了解他的動機。迷惑行為也好、合理行為也罷,那怕是客觀上的“利她”行為,隻要不是她主動選擇、願意接受的,就通通沒有區别。
她是一個獨立的人,不是誰的附屬品更不是誰的寵物,不需要别人打着“為她好”的名義限制她的基本人身自由。
既然如此,最終她還是會走向與現在相同的道路。
可她也是不甘的。死盯着藍染沒有任何作用和意義,他不該是她人生的目的,最多隻能算是個沿途供她使用的手段。
她并非沒有思考過什麼樣的藍染是好藍染:死掉的?進獄的?事事以她為先的?不對,都不對,現在這種情況下,隻有……的藍染才是好藍染。
想到這裡,吟歎了口氣,頂着警戒的目光起身為藍染脫下已經被血液染濕了大片的外衣,而那雪白的虛圈服飾上,暗紅色、鮮紅色兩種血迹交疊,觸目驚心。
她小心地剝下部分被絞進傷口中的裡衣,讓傷口徹底暴露在空氣中之後才反應過來她本可以借此機會為他增添一些意外痛苦。
吟能感受到自己始終沐浴在對方的目光下,可當她轉頭看向對方時,他卻已經目不斜視地避開她的眼睛。于是,她一邊繼續望着對方,一邊輕手觸碰他的傷口,“疼嗎?”
他沒有回答在類似的情況下她曾說過的“自己試試就知道了”之類的話。
他隻是轉過頭對上明明處在低位卻仿佛居高臨下的她,沉默地注視着她。
她沒有與他對視多久,很快開始用蹩腳的回道處理那被靈子鋸攪動後,僅僅被他暫時控制住傷勢就置之不理的猙獰傷口:邊緣撕裂、深及骨骼、絞入衣物碎片。
雖然他是個身經百戰的戰士,但幾百年來一直隐藏實力、愚弄他人,怎麼想也應該起碼幾百年沒受過這種傷了。
這種傷口對于一般死神雖然有可能緻命,但靈力強大的死神生命力也很旺盛,隻要及時治療往往不會有大礙。但這個過程的風險和痛苦要遠超大虛使用超速再生。
可他無論是受傷後第一時間沒有拔刀并進行深度治療,而是把兇手緊緊抱住;還是之後在部下面前表現得若無其事,繼續進行會議……都不像是傷者該有的反應。
除非藍染是個沒有痛覺的怪物,無所謂不緻命的傷口。否則他就是一個一直在克制、掩飾自己的疼痛,還進行得很成功的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
瘋了也好,越瘋越好。
吟專注地操控着靈子,用幾乎大部分來自于藍染本身的靈子作用于他本身,幾乎不會有排斥。他的身體承受着重傷,對體内靈子狀态的把控程度也會進一步降低。所以,哪怕再希望削弱他,吟也必須把握住這個未必有第二次的機會。
藍染沒有阻攔吟顯然無法治好傷口的蹩腳治療。他隻是自己同樣擡起不會拉扯到傷口的右手也開始進行治療,如果不是大戰在即,他倒樂意由着吟提高回道水平。
盡管她現在的表現同時印證了又一句她曾說過的話也隻是謊言。
她說過想看他鮮血淋漓的樣子,可當她真的在他身上留下深刻的傷口,她的眼裡卻沒有他,更不會因此産生别樣的情緒。
她是個騙子,他早該知道的。
他的确早已知曉她的話有太多不能當真,可他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将一切記在心上,最終讓這些話語成為插在他心上的利劍。
他忍不住停止現在自己受到的唯一有效治療,開始捏着她的下巴反複揉蹭她的嘴唇。
吟因為他的動作終于看向他,對上他垂着的雙眸,他的情緒從濃密睫毛的狹縫裡露出來,濃烈得仿佛凝結成實質,好像是滴進她眼中的。
她仿佛被燙到一般立刻回避他的目光,心跳在加快,胸膛中卻愈發沉悶。
她閉上眼,似乎思考了幾秒終于下定決心,再度睜開眼睛,手上的動作倒是沒有耽擱半分,“我當時靈力來源有限,雖然靠技巧成功造成實際傷害,卻沒能做出反回道的特殊效果,讓你自己也能治好這傷口,真可惜。”
他的動作僵住了,可依然捏着她的下巴不肯放手。
“無論你本來一定要把我留在身邊,想得到的是什麼。現在我們都隻剩下互相折磨了。不過也好,夠刺激才有趣,不是嗎?也就隻有在你面前,我才會如此刻薄。或許,這就是你必須付出的代價吧。”
吟靠在藍染肩上,指尖輕輕描繪他喉結的輪廓,補充一句,“當然,我還是希望你的身體能恢複如初的,除此之外,你也沒有什麼值得我喜歡的東西了,不是嗎?”
她樂于倒向他,引誘着他做出可能崩壞傷口的放縱,看着血液逐漸染紅繃帶、衣服和會議桌。可他們依然在互相較勁,沒有人想要停下,哪怕那可怖的傷口被再一次撕裂。
因為隻有在這種時候,她才是熱烈而癡狂、同樣離不開他的。他得以不成為在這場博弈中失敗的單方面依戀者。
哪怕在會議室、在實驗室、在他人眼中、在沙之王國的任何地方,他都是手持權杖的王,已經将不甘臣服的奴隸用鎖鍊捆緊。
可一旦回到隻有他們兩人的世界、一旦跌入他們的失樂園,她便成了暫時的上位者,得以肆意地擺布他、發洩自己一切的情緒和僅限于此的索求。而他也情願用這種無害的方式消解她淤積不散的愁雲,孤注又脆弱地為他們互相絞殺的關系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