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節再次将目光投向面前的這封信,這是她胞弟從長安寄來的,當然,是這具身體的胞弟,一個完全的大成子民、原裝的大成皇嗣。
“公主,豫王殿下在信中說什麼了?”一旁侍奉的婢女端來一盤茶果,瞧見她一副凝重的模樣,便好奇問道。
李知節選擇避而不談,隻是歎了一口氣說,“咱們要回長安了。”
“臨近年節,咱們本就該回長安了呀。”婢女不解地笑了笑。
等來的沒有回答,仍然隻有一聲歎息。
六年前長安被突厥大軍攻破,在移駕東都洛陽的途中,原身母後不幸死在了敵軍手中,皇帝十分哀痛,于是對她和她弟愈發憐愛,為了避免皇帝老爹哪天大難臨頭将她賣了,李知節趁機提出要出家安撫母親亡靈、日夜為國祈福,皇帝慨然應允,特許她到江南西道洪州的某個道觀出家修行。
聽起來似乎有些凄苦,但實際上這六年的生活十分自由潇灑——然而這樣的好日子就要接近尾聲了。
人在一個地方定居久了,就會有一種自己歸屬于這個地方或者這個地方歸屬于自己的錯覺,一旦産生這樣的念頭,就會令人忍不住地想管管這個地方,而且當有能力也有權力時,管了一件事,剩下的九百九十九件事都會自己找上門來。
李知節就是這樣,她已經記不清自己管的第一件事是什麼了,也許隻是她幫忙把小偷扭送到縣衙,也許是出門遇到從不付酒錢的小吏實在沒忍住跟他上級說了一嘴,反正隻是一件很小的事,然而後來卻一發不可收拾了。
科舉入仕走不通,要不去找靈真公主舉薦一下?
貪官污吏沒人管,要不去求求靈真公主在禦前告個狀?
搞砸了聖上交待的事,要不去拜托靈真公主幫忙求求情?
于是在她深陷泥潭的第六年,終于有人忍不住了,動不動就要參她一本,告她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告她悖逆祖宗禮法、不守規矩。
她弟豫王的這封信正是來說這件事的。
信裡首先說,有件事呢,雖然他很不感興趣,但還是必須要告訴她——不知道是哪個多嘴多舌的,私下找咱爹悄悄告狀,說她待江南西道群臣如佞幸,不少官員都成了她的“入幕之賓”,連名單都列了出來,事無巨細,甚至還精确到了某日某時召見了哪一位,時間跨度長達一年多,咱爹知道後覺着定是她想成親了,所以準備給她安排一樁婚事……
誰要成親啊!不是,誰嘴這麼碎,聽風就是雨,還要不要臉了!
李知節頓時兩眼一黑。
可她又仔細一想,這些話說的有鼻子有眼,還拿出了如此私密的證據,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她府上很可能早就被人安插了探子,一直在背後監視着她的一舉一動。
——這的确是一件麻煩事,她必須盡快找出探子處理掉,不能再這麼放任下去。
……接着看,她弟又說,除了這一通暗戳戳八卦的“小報告”以外,最近明面上還有很多告她插足政務、居心叵測的奏狀,但咱爹他老人家是通通不信的,他覺着定是江南西道的官員不行,才叫她最愛的女兒如此忙碌,他感到特别心疼,于是呢,派了幾位監察禦史來好好巡察一下這江南西道,好好整治一下這股不正之風。
她冷哼一聲,心道皇帝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啊。
以她之名,借禦史之手,鏟除江南西道與她有關的勢力,整治的究竟是哪股不正之風,她知皇帝知禦史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還偏偏尋這麼個虛僞至極的愛女心切的理由,這跟當着所有人的面扇她一耳光、然後告訴大家剛剛她臉上有隻蚊子有什麼區别,可見他爹的确對于她插手政事這件事很不滿了。
李知節深吸了一口氣。
……再接着看,她弟還特意強調了一下,這幾位監察禦史中還有位特别的人物,不是旁人,正是剛立了戰功的河東節度使家中那位容貌俊美、身強力壯的小兒子裴欽,他既不用與其他禦史一塊在年節前夕緊趕慢趕回京,也沒有被分配到什麼活,頂多就是四處轉一轉,替聖上體察一番民情,總之工作難度堪比管理打印機。
不僅如此,因着年節将至,咱爹那叫一個牽腸挂肚,一聽聞最近回京的官道有流匪作亂,立馬從神策軍裡挑了個一百個甲士來護送她返京。
于是咱爹就尋思着既然她也快要返京了,那不如讓裴欽與她一同返京算了,路上還能多個人看護……咳。
她不同意也沒用,現下裴欽已經與那一百個甲士一塊打包發貨了,想來等她收到這封信時,他們也許就快進入江南西道了。
這這這!這是什麼新型相親方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