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沒有困擾李知節太久,畢竟皇帝能忍她在雷區上蹦跶這麼久,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一種奇迹了。
在李知節看來,皇帝的拉郎配行為并不算一種不聽話就把她嫁出去的懲罰,即使這次相親最後會發展為婚姻,也不會使當下的她失去太多。
她與皇帝老爹之間的塑料父女情仍未破裂,因此在外人的眼中,她仍是深受皇帝寵愛的女兒,所以她在這段相親乃至婚姻關系中占據絕對的地位和絕對的話語權,她不必對驸馬一家卑躬屈膝,不會被強制生育,不會被限制自由與金錢,甚至隻要她想,她也大可像她的姑姑或是姐姐那樣來一場婚外戀,她唯一需要付出的,隻有那個名義上的丈夫的位置。
這隻是一次警告,一次迫她低頭識趣的警告,如果不擺出令皇帝滿意的态度,也許他就會翻臉不認人,摧毀她現有的一切,自由、權力、地位、體面……一切都會不複存在,這是她絕對、絕對不能接受的。
李知節慢慢合上了雙眼,毫無疑問,她身處于一個皇權至上、父權至上的時代,而幸又不幸的是,她的父親兩者皆備,因此,她的一切——權力、自由甚至生死都系于這個位于金字塔頂尖的男人身上——雖然她不願,但她必須要承認,她就是依附于這個男人的寵愛而活着的,失去了寵愛的她什麼都不是。
然而她又很清楚地知道,皇帝的寵愛就像一支永遠抛不出的股票,也許一覺睡醒就跌停了,因此她不得不謹小慎微,維護着薛定谔的父女情以争取最大限度的自由與權力,然而“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人都是貪得無厭的動物,得到了自由與權力便不願再放手,于是隻能更努力的維持這樣的寵愛……由此在這個名為“父愛”的怪圈裡無限循環,她跳不出來,至少目前是這樣。
而且不僅是她,她其他的兄弟姐妹都是這樣,他們就像是皇帝豢養的一群倉鼠,從呱呱落地的那一刻,就迎來了在滾輪中賽跑的一生。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兄弟們看的到終點,因為他們當中必然會角逐出最終的勝者,而勝者會被赦免出這個荒謬的怪圈,成為新的飼主,而她們隻能在沒有盡頭的跑道上奮力奔跑,沒有終點,也沒有赢家。
*
婢女黛雲撩開珠簾進來時看到的,并不是一幅尋常的畫面。
李知節端坐在那張小幾前,一動不動地偏頭看向窗外發呆,腰背繃得筆直,姿态端正得過了頭,于是顯得有些僵硬,就像是一隻察覺到天敵靠近而警惕的羚羊。
但她臉上的神态卻很平靜,似乎與平常沒什麼區别,溫和、淡然,任誰來看都是一副好相處的模樣,然而黛雲還是敏銳地從中察覺到了一些并不平靜的東西。
她的眼睛炯然有神,在陽光中閃着細碎的光,這就意味着她并不是簡單地發呆走神,她一定是在思考着什麼……
但黛雲此刻不得不要打斷她的思緒了。
“殿下,殿下?”她輕聲喚道。
李知節回過神:“辦妥了?”
她點點頭,答道:“奴帶了幾個從前在咱們娘娘身邊侍奉的老人,徹查了府中上下一應奴仆,果不其然找到了幾個可疑的,探子必然就在這群人其中!現在就在門外。”
“帶進來吧。”
不多會兒,黛雲就領了烏泱泱一群人進來,有跪有站,跪着的一臉惶恐,站着的橫眉怒目,場面一時十分熱鬧。
領頭的老婦主動開口一一解釋道:“這個是後廚的,平日不好好做菜,就愛和旁人扯東扯西,手不見動過,嘴也沒見停過,後廚的水都是叫你喝光的吧?
“這個是喂馬的,一天天馬都喂不好,屋裡筆墨紙硯倒是全得很,難不成府裡的馬也去考秀才了,竟還能教會你這種蠢貨讀書寫字!
“這個是侍奉起居的,隔三差五就溜出府,床下還藏了不少錢,誰知道出府是去做什麼勾當了!”
……
老婦平等地攻擊完每一個嫌疑人後,總結道:“殿下,這幾個都可疑得很!要老奴說就該拉出去狠狠打一頓,看他們還說不說!”
“欸,怎麼能還未問就拖出去一頓好打呢?那些個手上沒輕沒重的,沒兩下就要了人命,屆時他們就算有苦衷想為自己申辯兩句也申辯不了了啊……”
李知節手指輕點着桌面,慈悲地道了幾聲“阿彌陀佛”,然後娓娓道來,
“我知道你們當中有人不願把主家供出來,可爾等需細想,你們的主家難道真的怕我知道嗎?若是真怕我知道,就不會派漏洞百出的你們來了,不是嗎?再者,說句實在的,你們多少也在我府上做了幾年事,肯定也知道我們出家修道的最講功德福報,所以,希望你們不要讓我做惡人。”
幾人聞言,一臉懼色地膝行幾步,齊齊喚道:“殿下!”
“别急呀——都先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答。”
李知節端起案上的熱茶,輕輕呼了呼,一邊就着茶點慢慢品着,一邊打量着他們。
這些人是萬萬不能小瞧的,常年在大戶人家做事的人最是心細,雖說他們也許沒讀過什麼書,但常年察言觀色,也見過不少世面,若是主人家有什麼風吹草動,他們心裡最清楚不過,因此府中混入奸細的結果可想而知。
李知節一一掃視過每一個人,他們之中也許有人是冤枉的,但也萬萬用不得了——俗話說得好,甯可錯殺一千、也不可放過一個,況且,萬一細作還察覺到了那樁事,也報給了幕後之人……
想到這裡,李知節的呼吸不由快了幾分,别的倒無所謂,隻是這件事,她不敢賭。
“殿下恕罪啊!”終于有人遭不住了,哐哐磕了幾個頭,哭訴道,“奴并非奸細,奴隻是想為家中幼弟在府中找份差事啊!”
“是啊殿下!我們在府上做事了這麼多年,怎麼會是奸細呢!”
“嗚嗚……奴真的隻是喜歡讀書寫字……”
她擱下茶杯,輕輕歎了口氣:“這麼看來,你們都是無辜的了?”
“是啊!”“對!”“沒錯!”“……”
“是嗎,可這又是誰的呢?”她擡起手,手中似乎抓着什麼,隻露出一點邊角來,在陽光的照射下,并不能看得真切,“若是沒有人認,那爾等便隻能以同罪共犯論處——一律打殺了。”
衆人聞言瞬間躁動起來,慌亂地互相審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