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這場鬧劇最終以守衛進宮請命皇帝收尾。
魏王得诏準允進宮時,盡管心急如焚,但還是當場狠狠甩了守衛兩鞭,以解心頭之恨。
瞧見這一幕的路人無不心中暗道一聲“潑辣”,守衛心下更是憤懑不已。
他們也是依規辦事哪……
當然,李景益是不在乎他們心裡想什麼的。
他一心一意念着的,隻有他那遠在宮中如困獸一般的母親。
“求父親開恩!就讓兒在母親身邊侍疾罷!”
李景益将頭重重砸在地上,這一刻,他絲毫不在意與額頭相接的這塊地闆曾經被誰踏過了。
“你可知你母親得的是什麼病!”皇帝痛心又哀極,“是痨疾,是瘟疫!”
“那……那至少也應該讓兒見一見母親……”莫大的恐慌吞噬了他,似乎叫他聽不明白父親所說之意。
“你去了,隻會被她傳染!你難道不想活了麼!”
“就讓兒再見母親一面……讓兒見母親一面,兒便是死也無憾了……”
他聽不懂似的搖晃着腦袋,晶瑩的淚水與鼻水彙作一股,随着擺動甩落在地。
“你!”皇帝不禁失語,食指顫巍巍地指着他,再也無法抑制心中恨鐵不成鋼的情緒。
他竟這般不愛惜自己的命!他怎麼敢!
沖動之下,皇帝吐出一句令他也震驚無比的話來。
“廢物!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兒子?你難道不知,你的命……”
“——比你母親重要多了!”
“!”
一道驚雷落下,大廈傾覆。
李景益不可置信地擡頭望向威嚴的父親,雙唇止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下牙撞上上牙的清脆聲響在殿中回蕩又回蕩,像一場曠日已久的大雨落在青石台上。
李景益知道,這場雨再也不會停了。
靈州斷斷續續下了好幾日的雨。
這很難得。這裡往西或者往北二百裡外,就是成片成片的荒漠,因此在這樣幹旱的地方能有這樣一場雨,的确是如金子一樣珍貴。
不同于南方的雨悶熱黏膩亦或陰冷潮濕那般極端,靈州一連下了這麼多天雨後,清爽的叫人怎麼呼吸都不夠,每一處毛孔都舒服到了極點。
盧昆深深呼吸着,每一次都使肺部充盈氧氣,直到隐隐作嘔,指尖微微發麻。
前線的局勢其實已經很緊張了,兩軍對壘,打起來隻是時間問題,甚至有信使來信,河東邊地已時常遭到突厥小股軍隊侵襲。
而他仍然很閑,閑到可以将一封信翻來覆去地讀。
盡管他對關内兵馬仍具備一定實際掌控力,但聖上遣來的兵馬總督還是幾乎架空了他這個朔方節度使——再加上這封信,叫他心中那個猜測像一根刺一樣愈紮愈深。
“也許陛下已經知道當年我的所作所為。”他雙手攢成拳,有幾分懊悔,“我看錯薛逢了,我原以為這厮圓滑通透,不願被卷入是非之地、惹火燒身,所以定然不會在陛下面前說漏嘴。”
“都過去七年……算了。”這些年來,安慰的話李沅沒少說,說得多了自己都要信了,此時見他如此笃定,心中多年的疑影又被喚了出來,隻道,“薛逢……畢竟還是對陛下還是忠心耿耿。”
“是我失策。”
“還來得及,”李沅将目光投向他手上的信,淡淡問道,“京中來信?”
“嗯,”盧昆點點頭,信上的内容他早已熟爛在心,因此幾乎是脫口而出,“他說,薛逢近日時常被喚去兩儀殿,那日他也在,聽陛下的話風,似乎已經動了召我回京的念頭。”
“他……你信得過嗎?”李沅眉頭微蹙,半信半疑,“這些都是他的一面之詞,我們也無從驗證,若是……”
“我信得過他,”盧昆擺擺手,試圖說服妻子,“我與他共事多年,他的為人我還是了解的,況且,薛逢的事還是他主動提醒我的,若不是他,我恐怕都要忘了薛逢這茬,那時候還主動幫我攔下薛逢……雖未成功,但這份情我心領了,就沖這個,我也願意信他一回。”
“你有把握就行。”李沅不再糾結,半晌,還是安慰道,“陛下畢竟還是我的叔父,想來最差的結果……也不會叫你死。”
盧昆皮笑肉不笑,滿臉譏諷:“鄭炎生前是何等身份,你瞧他放過鄭炎了嗎?還不是難逃一死!”
“……”
“他有多無情,你還沒有領教過嗎?”他搖頭失笑,冷冷道,“他若真念你這個侄女,當年怎麼會同意你嫁給我?”
李沅雙唇抿作一條線,深吸一口氣卻許久不見吐出,連帶着肩膀也微微聳起,活脫脫一副被戳了痛處的模樣。
“無妨、阿沅,我會為我們謀出一條生路來,”他也意識到自己說了重話,于是輕輕攬住妻子的肩,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你瞧,我們不是已經有盟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