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明白,涉及到案情對吧,我不打聽,”方道長轉而望向大門,“也不知道這聽風知何時出來?”
聽風知一時半刻出不來,當周雅人再次踏入鬼衙門,體感和上回如出一轍,仿佛置身于冰窟,周圍是散亂波動的陰氣寒流,積壓在符陣中某個未知的深處。
這股陰氣是從符陣中漏出來的,湧動間從那些符紋的牆縫間四溢出來,形成四面散亂的寒氣。
周雅人不确定自己究竟想要探尋什麼,隻是心下有種異常古怪的預感,好像這裡壓着不止一層禁制。
不止是太行道所設下的符陣,周雅人揣測着,可是以他現在的“目力”卻窺探不及。
周雅人攜着那面銅鏡在鬼衙門内輾轉,想以耳力去聽,但圍困于牆瓦中的陰氣受符陣壓制,透出來的陰風皆是散亂不堪的,讓人很難辨别。這種感覺好像明明自己身在其中,卻一直遊走在邊緣之外,怎麼都觸不及内核。
究竟是什麼呢?
鬼衙門内積壓了太重的陰怨。
他心裡異常古怪的預感越發變得沒着沒落,然後獨自在死寂沉沉的鬼衙門待足一整天,直到銀月當空,周雅人手裡的銅鏡鏡面閃過一縷淡淡的銀輝,反射過他漆黑無光的視線。
于是他捧起那面銅鏡,看見了月色。
“鏡中有月,鏡中有月。”
按理說,鏡子可以照射出一切實物,這面銅鏡中不光有月,有夜空,還有他自己,和一角飛翹的屋檐。
可他是盲瞽,他看不見别的,卻在此刻突然看見了一點月色,一點銀輝。
周雅人頭皮發麻,心裡如同漲潮一般,渾身上下起了層雞皮疙瘩。
“這裡一定藏了什麼。”周雅人低喃出聲,會是他想找的東西嗎?
索性試試吧,他将手指用力劃過銅鏡堅硬的邊緣,指腹那道傷口再次割裂開,溢出鮮血滴在銅鏡鏡面上——這本就是一件剛祭過血的冥器,他覺得可以再驗證一次。
且見冥器中的銀輝逐漸變成一輪模糊不清的圓月,隻是此圓月仿佛籠了一層黑色的薄紗,像鍍了層驅散不開的鬼霧。
周雅人猛地想起李流雲捎給他的那句:太陰黑簿囚鬼靈。
太陰指的是月亮,在這裡也暗指幽暗之所,難道那孫繡娘拜的就是這鏡中月?
思及此周雅人心口猛跳了一下,銅鏡背面刻的正是一幅月宮圖,顯然不應該隻是巧合,而前夜孫繡娘獻祭,那汪盛滿鮮血的銅鏡中倒映的是一輪血紅的月亮。
她拜鏡中月,拜的則是那囚于月中的鬼靈麼?
所以,祭出了那個倒攜報死傘的女人嗎?
周雅人指尖的鮮血淌過鏡面,同樣染紅了鏡中月影,他蹙緊眉梢,感知四周寒風肆意,耳畔同時回響起前夜聽見的微弱之音,好似呢喃:“……冤枉……冤枉……”
孫繡娘為什麼會來此喊冤?這樣的疑問他昨天同樣詢問過陸秉,如果秦老二不是孫繡娘所殺,她為什麼不到有官差坐鎮的縣衙陳述清白,反而跑到早被官府棄置了的鬼衙門喊冤?
周雅人其實還有後半句沒問出口:這裡有誰能給她申冤?那排十幾年前吊死在公堂之上的官差麼?
陸秉當時被吓懵了,接着又被問懵了,扯着嗓門兒喊:“我哪兒知道啊!我又不是她!”陸秉嚷完也着實想不通,尋思道,“她是不是腦子不太清醒啊,還是被那什麼髒東西附身了?”
在陸秉看來,腦子清醒的人不可能跑來鬼衙門自殺,就算她死了丈夫,她被冤枉了,她走投無路……好吧,這麼慘也不是沒可能,反正人确确實實死在了鬼衙門,死前的一系列行為蹊跷又詭異得很。
夜裡的陰風更盛一些,從封印的符陣中漏出來,往周雅人所舉的月宮鏡聚灌,仿佛他所占之地是個天然的風穴,吹得他衣衫袍擺在空中亂飄。
周雅人全神貫注,聆聽風聲,感知風向,哪怕這些陰風在陣法中糾纏得千絲萬縷,他也在一縷一縷的仔細分辨和梳理。
但是太散亂了,很難探到根處,除非掀了這符陣,就能找到風源。但是掀開會怎樣,很難計算清後果,何況他也應承過方道長不損壞太行道布下的陣法,于是周雅人放棄了輕舉妄動的念頭,繼續聽風。
終于,他探尋到一點關鍵,便尋着風迹邁步,大約往前走了上百步,腳尖輕輕踢到一塊堅硬的石壁,他停下來,擡手卻并沒觸摸到障礙物,但是一股徹骨的寒氣卻自下而上地升騰。
周雅人微微俯下身,伸手摸到一口圓形的井。
井圈用石材打造,井口的内壁上滿是一道又一道深溝,全是取水時用鐵繩拉磨出來的坑條。
周雅人在充滿坑條的井壁上沾了一手濕滑青綠的苔藓,但他失明的雙目并沒注意到,這口深井中倒映着一輪熠熠生輝的銀月。
侯在鬼衙門外的人眼看月上枝頭,卻久久等不到周雅人出來,陸秉焦慮不已,從大清早耗到現在已然十分急躁,起碼在門口踱了千百回步子,實在按捺不住,便慫恿方道長一起進來瞧瞧,結果就看見周雅人趴在井口,半個身子都傾了進去。
兩人大驚失色,齊吼出聲:“小心!”
兩人第一念頭都認為周雅人眼瞎看不見,不小心轉悠到了井邊,馬上就要摔進去了,随即一個箭步沖上去,結果方道長腳下不慎,踩到了地上一隻被劈成兩半的烏鴉屍體,腳下打滑,整個人一猛子朝前紮過去。
怪隻怪周雅人太全神貫注,完全心無旁骛,先是被他們一嗓子驚了一跳,自己還沒來得及起身,就猝不及防被方道長狠狠撲倒,雙雙栽進井裡。
陸秉萬萬沒想到,方正安居然一猛子把人撲下去了。
陸秉目眦欲裂,差點沒瘋,趴井口眼睜睜望着兩人砸進水裡,嘶聲大喊:“雅人!”
且見井底水花四濺,實在看不清誰在撲騰,陸秉知道周雅人是通水性的,這麼狗刨水似的撲騰法必然非方道長莫屬。
“雅人,雅人,你怎麼樣?”
水面離井口起碼五六丈深,裡頭又陰又暗,平整的井壁生滿青苔,非常濕滑,掉下去想靠自救爬上來基本不太實際,好在陸秉還在岸上:“雅人,你們等着,我去叫人拿繩子過來。”
隻是兩三句話的工夫,井裡逐漸平息下去,除了翻騰的浪,沒有任何人浮在水面上,陸秉一下子慌了神:“雅人,方道長,雅人,周雅人。”
除了井底的回音,沒傳來任何回應,隻餘一輪漾着波瀾的圓月倒影。
陸秉隻覺嗓子眼腫大發緊,氣血全往腦門兒上沖:“周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