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底埋伏着一股巨大而無形的暗勁,在他們墜入井裡的瞬間就被雙雙攪纏住,狠力往下拖拽。
方道長拼命掙紮,腳下卻好似套了根繩索,才剛浮出水面,又将他連拖帶拽地拉進水中,他甚至來不及發出聲,口鼻盡數嗆了水,像掉入了水底的暗流漩渦,要将他們徹底吞噬。
方道長被暗流攪得天旋地轉,肺腑翻湧,筋骨都快錯位了。他在眩暈中掀開眼皮,四下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
但是周雅人的視線卻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清明,銅鏡剛剛在他掉下來的瞬間脫了手。
他沉入水裡的那一瞬,徹底看清了映在鏡中的明月,正好與倒映在水中的圓月完全重合,鏡面上的鮮血在水裡洇開,明月便籠上一縷淡淡的血色,頃刻間釋放出一股潮汐之力,在水下攪動出巨浪渦旋。
周雅人伸出雙手,去撈鏡中月,也撈水中月。
方道長早已經受不住暈了過去,直到感覺有人在用力拖拽自己,空氣灌進鼻腔的瞬間他猛地嗆咳出來,吐了一肚子涼水。
太冷了,滿身骨頭和血肉都被凍住了似的,方道長不可抑制地打起哆嗦,才發現自己半死不活地躺在冰上:“我……咳咳咳……”
他嗆咳不止,見周雅人撬開冰層,濕淋淋從水底爬出來,伏在他的旁邊大喘粗氣,雙腿卻還泡在冰窟窿裡。
周雅人在水底憋氣太久,還拖着個人事不省的大累贅,潛到冰河,又費了番功夫破開冰層,實在已經精疲力盡。
“多謝……咳咳咳……救命之恩……咳咳咳……”方道長氣管裡嗆進去不少水,咳得停不下來,“這是……咳咳咳……哪裡……咳咳咳……”
周雅人喘勻了氣才開口:“不知。”
借着月色,方道長觀察了一下四周地形:“這裡是,咳咳,大河啊。鬼衙門那口井,咳咳咳,居然連通河道啊,咳咳。”
方道長不但咳嗽,說話時還冷得上下牙齒打顫:“好、好冷,我、我們趕緊找個地方避避風吧,咳咳,生個火,不然肯定被凍死,咳咳。”
說着方道長剛準備起身,就感覺冰層下傳來動靜,像是有人在水底敲了敲冰。方道長禁不住打了個寒顫,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兒,接着從他們面前的冰窟窿裡冒出來一顆人頭。
人頭看見他們,嗷一嗓子喊出聲。
方道長受其驚吓,也跟着嗷一嗓子叫出來。
随即冰窟窿裡冒出第二顆人頭,一聲接着一聲嗷嗷叫。
他們萬萬沒想到,居然還有第三顆頭,一起擠在不點大的冰窟窿裡。
第三顆頭愣了片刻,一眼認出來癱在冰岸邊的二人:“雅人!都嗷什麼嗷!快閉嘴!”
“陸秉。”周雅人甚是驚訝,“你怎麼,你們……”
“你們掉下去就沒影兒了,我當然是趕緊去找人下井撈你們呀。”結果誰知看似平靜的井下有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漩渦,他吊下去兩個屬下也折進去了,陸秉吓得魂飛魄散,腦子裡嗡嗡直響,什麼都思考不了,隻想着不能賠了兄弟性命,二話不說親自上陣,一下水才知道怎麼回事,那股激流甚至崩開了纏在他腰間的繩結,然後他們仨就被輸送到了這裡。
方道長聽完感動不已:“陸捕頭和二位不顧自身安危下井撈我們,實乃大仁大義,貧道感激不盡。”
“别廢話,趕緊拉我們上去,我可不想一直泡在水裡。”說到最後陸秉狠狠打了個哆嗦,“太冷了。”
黑子同樣牙齒打顫:“這是哪兒啊?”
衙役兩眼一抹黑:“不知道啊,離北屈遠嗎?我怎麼覺得這裡有點眼熟,又有點陌生。”
“我也有這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可能之前有來過,”黑子揣測,“所以應該不遠吧,咱該往哪個方向走來着?”
陸秉不耐煩:“哎呀别管哪個方向了,大晚上的誰認得路,趕緊先找個地方生火。”
方道長急不可耐:“快快快,我快要被凍死了。”
幾人渾身淌水,哆嗦着抱緊自己往岸上走,陸秉下意識回頭,卻見周雅人直挺挺立在原地,壓根兒沒有跟上來:“雅人?怎麼不走?”
周雅人毫無焦距的目光轉向他,神思有些發散的樣子,反應有些遲鈍似的,緩慢地綴在他們身後走。
他覺得不對勁,可是哪裡不對勁呢?周雅人的七竅像被糊住了,浸皮入骨的寒意讓他身體的感官變得異常麻木。
不遠處正巧有間破落的小廟,嵌在岩層的夾縫之間。
打頭陣的黑子一進去就吓了一跳:“啊!”他立刻後退半步,正好踩到後面人的腳尖。
“幹什麼你,踩我腳了。”
陸秉:“你倆别一驚一乍的。”
黑子尾音有點顫,僵硬地指了指裡頭:“神像!”
衆人看進去,裡面的神像居然沒有頭。
方道長眯了眯眼睛,越過他們踏入廟内,走到那尊無頭石像前仔細端詳。
石像脖頸處呈現刀砍的痕迹,手臂上還有被繩索捆綁過的印記,造型相當逼真,像是被獲罪斬首的模樣。
“這是,”方道長瞥向石像身上的刻字,“鲧。”
陸秉也跟了進去:“禹王之父?”
黑子瞬間松懈下來:“原來這小廟裡供奉的是大禹的父親啊。”
因為大禹治水有功,所以在大河邊常建有禹王廟,但是供奉鲧的廟宇卻是非常罕見的,因為鲧采用阻塞攔堵之法不成,治水無狀而被處死,所以民間鮮少為鲧塑像,而這間廟裡塑的還是鲧被斬首後的無頭像。
這是一種罪人受刑的形态。
周雅人眉頭微微蹙了一下,不動聲色地靠近石像,總覺得心裡不太是滋味。
陸秉把手湊到嘴邊,哆哆嗦嗦呵着熱氣:“都别圍着神像看了,趕緊去拾點幹柴過來生火。”
待火升起來,所有人扒了濕衣服圍在火堆邊取暖,個個凍得跟冰坨子似的,臉色發青嘴唇發紫,好半天緩和不過來。
黑子反複搓着自己胳膊,摩擦發熱:“你們說這水井看着挺平靜的,怎麼底下有股這麼大的暗流啊?”
“對啊,”方道長也很是疑慮,“奇了怪了。”
衙役壓低聲音道:“會不會那井底下有……”
“你别瞎說!”黑子騰地一下站起來,“我憋不住了。”
陸秉見他轉身:“你幹嘛去?”
“人有三急啊頭兒。”黑子三兩步蹿出去,片刻工夫,在外面發出一聲驚呼:“老天,河,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