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梁府的馬車上,紀莘透過半開的車窗吹風,脖頸固執地維持着扭轉的姿勢,不敢将視線轉回車廂内。
因為她不知該如何面對陳氿。
紀莘腦中思緒紛亂,一時想起陳氿剖白心意的那些話,一時想起方才在丁家的飯桌上,其他人努力忍笑,不時偷瞄她和陳氿的模樣。
必須處理好這件事,以免大家日後一直如此尴尴尬尬。
紀莘轉回頭,向坐在她對面的陳氿看去,“陳氿。”
從坐上馬車開始,陳氿一直面無表情,心海中的驚濤駭浪卻不停地翻滾席卷,足以絞碎他的全部神智。
紀莘神情凝重,陳氿從中不難看出,他沒有希望。
隻是紀莘尚未開口,他隻能安靜等待紀莘的宣判。
此刻,紀莘終于肯看他、喚他,陳氿緩緩張口,低沉地回應:“我在。”
紀莘阖上雙眼,蹙了蹙眉,然後下定決心地猛然睜開,視線落于陳氿身後的車壁,“陳氿,你知道的,我有許多事要做。我要找出當年陷害我的人,我要看到阿茹過上安甯的日子,我要幫梁霈離開梁家,我要做好一名小報探官,我要做的事已足夠多,真的分不出心思去考慮其他。我珍惜奇真轶報的夥伴們,也珍惜和大家在一起的日子,我不想大家的關系被一些事破壞。所以,”紀莘抿了抿唇,目光投向陳氿,“陳氿,你可不可以不喜歡我?”
陳氿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着紀莘,在她話音落下的一刻,紀莘仿佛看見,悲傷從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裡漫了出來,看得紀莘的心莫名地一揪。
“紀莘,我可以接受你不喜歡我,拒絕我,疏遠我,甚至是再也不見我,但唯有你要求的這一件,我不能答應。我并不是某一日突發奇想,覺得自己應當喜歡一個人,而後列出一長串的名字,做一些無聊的、理智的、世俗的挑選,最終選中了你。事實上,我從未考慮過情愛之事,卻在有一日突然發覺,原來我那麼在意你,可我卻根本說不清楚,我是從何時開始在意你的。紀莘,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我的心已經不由我自己做主了,所以,抱歉,你要求的事,我辦不到。”
陳氿眼中的情緒太複雜,又好似帶着溫度,灼得紀莘不敢再看,紀莘隻得垂下眼簾,盯着鞋尖發呆。
不知何時,馬車突然停下,陳氿下車又返回,一股誘人的香氣飄進了紀莘鼻腔。
紀莘擡頭看向陳氿舉到她眼前的手,陳氿手掌上捧着的,是一顆外皮被烤得焦褐的甘薯。
紀莘遲疑地接過,“烤甘薯?給我的?”
“今日我不慎鬧了那一出之後,你夕食吃得太少,想來也該餓了。我方才聞到路邊的氣味香甜誘人,所以臨時起意,給你買了一個。”
紀莘掰開甘薯,将其中一半遞給陳氿,“夕食的時候你吃得也不多,我們一人一半。”
“多謝。”
紀莘失笑,“這是你買的甘薯,理應我謝你,怎麼卻成了你謝我?”
陳氿也不由得發笑,一瞬後又突然停住,認真地看着紀莘,道:“紀莘,你永遠是奇真轶報的一員,和大家的相處一切如舊就好,我不會讓我對你的心意影響到這一點。”
紀莘一隻手舉着一半的甘薯,停在空中,忘記了動作,“陳氿,謝謝你。還有,該說抱歉的是我,你尊重我的感受,我卻沒能尊重你的心意,我方才不該那樣問你,是我不好。”
陳氿取走紀莘手上的甘薯,換成了被剝開外皮的另一半,“快吃吧。”
紀莘點點頭,将甘薯送到嘴邊輕輕咬下。
甘薯軟糯甘甜,入口即化,紀莘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地吃得幹幹淨淨。
陳氿靜靜地等到紀莘吃完甘薯,問道:“你和梁六娘的事進展得如何?”
“啊?”紀莘被問得一愣,旋即想明白,陳氿這是希望他們還能正常相處,所以在刻意轉換話題。
紀莘努力将今日種種抛諸腦後,回道:“不太順利。六娘善于制作妝品,我便提議将她做的妝品賣出去,可是市面上的妝品花樣繁多,六娘的妝品缺少獨一無二的特色,我們嘗試了與胭脂鋪掌櫃商量寄售,沒能成功。”
“那接下來你們打算怎麼辦,是再試一試,還是換一條路?”
“六娘研究了城中大大小小的鋪子裡售賣的妝品,有了些心得,正在研制更有特色的妝品。待她制好,我們再去試一試。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我心裡有些沒底。等到六娘制出新的妝品,我和她自然會先試用,可是就算我和她覺得好用,但這也隻是我和她兩個人的看法。若是能找到其他願意幫忙試用的女子,能多收集一些意見,那就好了。”紀莘道。
陳氿輕輕地笑了一聲,“我有一個主意,不過不知你們願不願意接受。”
“你不妨說說看,我若覺得可行,自會告訴六娘,再看她願不願意。”
“秾翠閣中女子衆多,且都對妝品的使用頗有心得,你們若是願意,大可将妝品送與青樓女子,征求她們的意見,想來這對你們會有很大幫助。隻不過,這辦法未必可行的地方在于,梁六娘是否願意冒險出入青樓?”
“我懂了,我回去和她商量。”紀莘道。
紀莘轉述了陳氿想到的主意,沒有半分猶豫地,梁霈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