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想起了陳氿那雙悲傷的眼睛。

陳氿離開之後，紀莘獨自在馬車裡坐了許久。陳氿的痛像水一樣地從他的眼睛裡漫了出來，仿佛淹沒了整個車廂，幾乎讓紀莘溺斃在其中。

紀莘說不清自己怎麼了，但她感覺到了自己的無措。

梁霈遲遲等不到紀莘開口，試探着問道：“是和孟二郎君有關嗎？”

“你怎麼知道？”

“方才七妹一提到孟二郎君，你立刻就說不出話了，所以并不難猜。你和他怎麼了？”

紀莘本來坐得端正，腰杆挺得筆直，被梁霈這樣一問，紀莘像洩了氣一般，佝偻着腰，上身癱在了桌案上。

紀莘的聲音悶悶的，“上次你問我喜不喜歡他，我當時很确定我不喜歡他。可是，方才他問我，我應該回答不喜歡的，我卻說不出來。”

“那你是喜歡他？”

紀莘坐起身，頭搖得像撥浪鼓，“不，一定不是的。六娘，你不認識以前的我，你不知道，我脾氣特别犟，隻要是我決定了要做什麼，保證多少頭牛都拉不回來，誰勸我都沒用。當然，我也不會讓自己後悔，無論我做了決定之後，事情的結果是好是壞，我都不會輕易後悔。可是這一次，我明明早就已經想清楚，也和他說清楚了，方才他又問我，我卻突然就說不出口了。我不該遲疑的，我的遲疑傷害了他，也讓我自己感到害怕。”

梁霈不解，“害怕？”

“嗯，就是害怕，我怕我會失控。我有許多事要做，我把這些事列得清清楚楚，也計劃得清清楚楚，可是現在，我的想法，身體的反應，還有許多的情緒都像不受我自己控制了。我對此害怕，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紀莘又趴到了桌上，梁霈輕輕拍了拍紀莘肩膀，“珍珍，我沒什麼經驗，也最不會拿主意，不能給你什麼建議。但是你一向聰明，所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自己想出辦法的。”

臨近散值，大理寺的大門外突然鬧哄哄的，一群精壯男子提着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人，圍在了大理寺門口。

為首之人揮揮手，示意這群精壯男子去角落等着，不得堵門，他自己則拎着被五花大綁的人，在一名長随的帶領下，走入大理寺。

那為首之人正是陳氿。

陳氿将人交給長随後，徑直入了二堂，走到鄭洄的桌案前，自行從别處拖了一把椅子，坐到鄭洄的對面。

鄭洄埋首于卷宗，并未理會陳氿，陳氿自顧自地說道：“鄭少卿，我來報案，我無意間碰到了一人，正是将江文彥之妻周氏推下山崖，緻使周氏至今昏迷未醒的人。人證物證俱在，我已交給你的長随了，勞你撥冗看上一看。”

鄭洄擱下筆，擡起頭，“我隻聽說周氏墜崖，但不曾有人提及她是被人推下山崖的，就連江文彥都不曾報官，你卻是如何得知，甚至還能找到兇手的？”

“周氏墜崖之際，我就在山崖下的溪澗處，恰巧看到了山崖上還有一人。随後我去山崖上查看，發現了那人衣袍被刮破留下的布條，憑此找到了兇手。”

鄭洄語氣笃定地道：“不如我先派人去查一查你當日的行蹤，你滿口謊言地來我大理寺，我即刻便可命人押你入獄。”

“行吧，和你說實話吧。事情都是真的，隻不過目睹周氏墜崖的人不是我，是梁六娘。”

鄭洄依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六娘與胡娘子形影不離，依我看，定然是胡娘子發覺周氏并非自己失足墜崖，将這件事告訴了你，所以你才會插手。”

“啧，”陳氿二郎腿高高翹起，一隻手臂搭在鄭洄的桌案上，以手支撐着額頭，語重心長地道，“看破不說破，方是聰明人所為，你這樣的，無趣。”

“人我會審，案子我會查，你可以走了。”

陳氿隻當沒聽見鄭洄在攆人，又問道：“你身邊的長随怎麼換人了，之前那個去哪裡了？”鄭洄不回答，陳氿繼續自顧自地念叨，“他是不是替你辦事去了？什麼事呢，莫不是與你去绮夢樓辦的公務有關？”

鄭洄眸光一凜，“與你無關。”

“鄭少卿，我送來了人犯，多少也算有些功勞吧？作為交換，不如你和我講講你的這樁公務？”

“你是不是已先行審過那人犯，知道了什麼？”

“我哪有審人的本事，隻不過是他見我良善，同我講了一個小故事。若說審案定罪，自然還要有勞剛正不阿、鐵面無私的鄭少卿。”

鄭洄不為所動，冷冷地道：“待我審完，若兩件事當真有關，屆時我再告知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