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琳站在門外,手上提着酒壺和兩隻酒杯,“我見偏殿還亮着燈,鬥膽邀夫人一起飲酒,不知夫人可否賞光?”
萬琳來得突然,紀莘猜不出她的目的,但并未打算回絕,側過身子道:“我酒量不佳,雖未必能陪萬典言盡興,但我定會奉陪到底。”
萬琳臉上揚起笑,“多謝夫人。”
偏殿内,紀莘和萬琳坐在榻的兩側,趁着萬琳為兩人倒酒,紀莘問:“萬典言為何突然邀我飲酒?”
萬琳倒酒的動作一滞,“夫人大約不知,您與我的好友同名。”
紀莘裝作一副渾然不知的模樣,“是我的那位曾是女官的遠房堂姊嗎?原來萬典言與她是好友。這位堂姊早已被處死,但我知道我還有另一個堂姊,名叫紀茹,萬典言是否知道她在何處?”
萬琳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她是榮慶公主府的侍女,并不在宮中,我已很多年沒有見過她了。去歲榮慶公主離開華都,可能她也已雖公主離開華都了吧。未能在她臨行前去送一送她,是我不好,我沒能替她的阿姊好好照顧她。”
萬琳神色黯然,眼中盡是遺憾,若不是紀莘早已找到紀茹,恐怕真的會被萬琳蒙蔽。
“萬典言的意思是,在榮慶公主出嫁,紀茹堂姊随公主去了公主府後,萬典言便再沒有見過紀茹堂姊?”
萬琳在紀莘說話時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酒,再次一飲而盡,“是啊,我身負職司,不可随意出宮,而她雖有時會随公主入宮,但我始終未能與她見上一面。再後來,算了,不提了。”
紀莘不想令萬琳察覺她與紀茹關系親近,故而表現得仿若信了萬琳的話,沒再提和紀茹有關的事,調轉話頭問道:“萬典言與桓校書郎也是朋友嗎?”
萬琳略帶錯愕地擡頭,一時有些拿不準紀莘的用意。
紀莘看到她和桓晉私下見面,她固然是為試探紀莘的态度而來,但她沒想到紀莘會主動提起此事。
在這宮城之内,許多人說話往往雲山霧罩、似是而非,鮮少有人會如此直接。
萬琳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故人,原來她們不隻名字相同,性子竟也很是相似。
“你認得校書郎?”
“認得,在宮外見過。”紀莘道,“我入宮不久,但兩次偶然間見到萬典言和桓校書郎叙話,想來萬典言定然和桓校書郎關系很好。”
兩次?
萬琳乍然慌亂了一瞬,但面上掩飾得極好,“我與校書郎在公事上有些往來,所以近來說了幾次話,僅此而已。”
“桓校書郎文采風流,為人溫和寬厚,萬典言出身秀毓名門,在宮中亦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好人緣,我以為二位性情相投,定然是很好的朋友,原來是我誤會了。”紀莘笑道。
萬琳被紀莘的話勾出傷心事,立刻借着為自己和紀莘倒酒的動作,垂下眼睫,避免被紀莘看出情緒。
論年紀、性情、學識、喜好,她和桓晉确實樣樣般配,可偏偏她是萬之洵的女兒,這一點宛如一道天塹,橫亘在她和桓晉之間,令他們隻能有緣無分。
紀莘狀似不經意地繼續問:“萬典言和桓校書郎是因為公事認識的嗎?”
萬琳用力握緊酒壺,強迫自己收斂心神,謹慎應對紀莘,“自然。”
紀莘笑了笑,擡手與萬琳碰杯,而後随意地聊起近日在宮中的見聞,再未談及桓晉。
酒壺見底,萬琳确認紀莘沒有惡意,終于放了心,于是起身告辭。
紀莘含笑送萬琳走出偏殿,在關門的一刻,面上的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
憑着對萬琳的了解,紀莘沒有錯過萬琳在幾個瞬間洩露出的情緒,而根據這些被極力掩飾的情緒,紀莘确認了兩件事。
其一,萬琳矢口否認見過紀茹,且隐隐對紀茹有些愧疚,結合紀茹的遭遇,恐怕當年買兇的人确實是萬琳。
其二,萬琳心儀桓晉,大抵和曾經的紀莘一樣,始于那年上元節樹下雪中的相逢。
紀莘背靠殿門,定定地望着榻上桌案,不由得怅然若失。
酒杯尚在,人已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