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晉眉眼低垂,安靜聽完後沉默了許久,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茶杯邊緣,“當年為了滅口,徐尚功嫁禍女官參與先太子謀逆,借聖人和聖後之手除掉了那名無辜的女官,如今徐尚功被人嫁禍,卷入聖後中毒一案,數罪并罰之下身首異處,當真是因果報應。”
陳氿喉間滾出一聲"呵",“若說報應,校書郎難道不覺得,有人被落下了嗎?”
桓晉指尖輕輕一抖,擡頭看向陳氿,“果毅此話何意?”
陳氿目光銳利,“雖然校書郎還沒有講你的故事,但我有種預感,我們立場一緻,目标相同,校書郎覺得呢?”
桓晉回避許久的目光終于落向紀莘,“方才故事裡的那名女官,與夫人是何關系?”
紀莘從容回應:“是我的遠房堂姊,阿茹的親姊。”
桓晉瞬間想通了許多事,唇角牽起一絲苦笑,“如此。”
“校書郎若是問完了,不妨講講你的故事?”陳氿道。
桓晉緩緩飲盡半杯苦茶,待喉間澀意化開些許,終于開口:“聖人即位之初,家父論功被提拔為中書令,加封郡王,無數文人士子投至家父門下,其中文采最佳者有兩位,一位名叫萬之洵,另一位名叫杜允朝。”
“隆興二年,‘五大臣’之三連遭貶谪,孟氏一脈彈冠相慶,永慶公主更是大行勞民傷财之舉,家父深感朝中烏煙瘴氣,遂安排門下暗中收集證據,聯合諸位大臣,謀劃在朝堂上參奏孟氏和永慶公主驕奢淫逸、魚肉百姓。”
“在家父準備上朝參奏的前一日,萬之洵和杜允朝同時不知所蹤,而當翌日家父在聖人面前曆數孟氏和永慶公主罪狀之時,宣國公和永慶公主高聲喊冤,永慶公主與家父當堂對質,對答如流,最終,聖人認定家父空口無憑,嫉賢妒能,将家父貶谪至環州任刺史,家父門下亦是接連被貶,除了萬之洵。”
“萬之洵事後再次現身,其時已成永慶公主門下,家父猜到定是萬之洵臨陣倒戈,出賣同僚,可是始終不解杜允朝去了何處,為何從此再未出現。”
“我通過科舉重回華都,輾轉多方打聽,這才知曉,當年在‘五大臣’連遭貶谪之際,萬之洵已生異心,一直試圖攀附永慶公主。永慶公主不齒萬之洵多次改換門庭,未曾考慮将萬之洵收入門下,直至家父暗中謀劃參奏,萬之洵将此事密告永慶公主,并殺害杜允朝,以此作為投名狀,終于取得永慶公主信任。”
“我深恨萬之洵,可是勢單力薄,人微言輕,也無可以參奏他的證據,所以便動了陷害的心思。我在家中多番試驗,配制出雖帶有安珀香,卻不易被人發現的香包,将香包贈送給萬典言,圖謀令萬家沾染上謀害聖後之罪,禍及全族。”說至此處,桓晉手腕顫抖着拾起掉在書案下的一支筆,“萬之洵有罪,我亦有罪,我願手書自陳罪行,勞煩二位替我交予聖人。”
紀莘和陳氿同時直起身體阻攔,陳氿先一步按下桓晉手中的筆,“聖人金口玉言,已為案子蓋棺定論,校書郎此時認罪,讓我們替你呈給聖人,這豈不是在難為我們,也是在給聖人添堵?”
桓晉手上使力,沒能将筆抽回,眸中漸漸染上不解,“果毅與夫人今日特來詢問,卻無意拿我歸案,敢問二位究竟想做什麼?”
“休沐之日閑來無事,同校書郎說個故事,也聽校書郎給我們講一個故事罷了。”紀莘道,“隻是,校書郎的故事恐怕還不完整。華都城中不齒萬之洵為人的人甚多,卻無人提過他殺害杜允朝之事,想來此事極為隐秘,知者甚少,那麼校書郎是如何得知的?”
桓晉垂下眼睑,避開紀莘和陳氿的視線,“是一個友人告訴我的。”
“告知校書郎可以用安珀香陷害萬家的又是誰,是不是也是這位‘友人’?”陳氿搶在桓晉想要否認前再次開口,“校書郎固然有辦法将安珀香送給萬典言,但絕無機會接近尚食局,在聖後的飲食中下入仙子醉,所以,此事的主謀不可能是校書郎。校書郎與其費心思扯謊,不如照實相告?”
桓晉視線低垂,定定地盯着某一處,“我不能說。”
紀莘和陳氿都清楚,桓晉說不能說便是真的不會再說,于是起身告辭,臨出門之前,紀莘想到一件事,轉回頭問:“校書郎送給萬典言的香包是何模樣?”
桓晉不假思索,“尋常的青色布帛,我家中隻有這一種。”
“如此,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