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個姓林的老幹部嘛。”阿文接下煙,順手就一把點起。他知道姐夫所說的那個老領導,其實就是姐夫的伯樂。
當年姐夫還是醫生的時候,就是這個林姓老幹部把姐夫提拔為醫院的管理層。後來,老領導一路高升到市衛生局,姐夫也就跟着青雲直上。甚至是,當年姐夫被人抓進去審查,這個老領導也是托人相幫,給姐夫說情。
按照何金雄自己的說法,老領導就是自己的再生之父。
想你姐夫這樣沒背景的醫生,整個汕城一抓一大把;要是沒有後台扶持,你姐夫早就被人發配到那個山裡的村衛生院當頭頭了。姐姐學梓曾如此總結姐夫的扶搖直上。
“嗯,是的。他退下來老了,這裡又沒什麼熟人陪他,我就順路來看看他,陪他坐坐講講話。”何金雄倒是吃水不忘挖井人。
阿文似笑非笑地點點頭,他一半認同何金雄的說法,一半也知道這裡面還有着其他的内情。
“對了,前幾天我在電話裡說,要你幫我準備五箱茅台和中華,你準備好了嗎?”何金雄湊到阿文的腦袋旁,眼神狡黠,細聲問道。
“準備好了,茅台中華都是五箱,另外還有五萬的購物卡。你現在就要?”阿文淡定自若。這種事情他向來拿手,畢竟自己也常常備禮送人。
“明天吧,明天上午我找你就是了。錢的話,等我回去了你給我一個數目,我就安排讓人轉錢給你。”何金雄也不是什麼不講口齒的小人,知道這種事不能虧了阿文。
“沒事,錢以後再說。”阿文大方,對于這點錢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哎,沒辦法,老家那裡的煙酒實在不敢拿,你都不知道那個是真,那個是假。連專賣店裡的煙酒都是假貨,哎,不說了。”何金雄道出了為何要阿文準備禮物的緣由。
阿文知道,老家所造的假煙假酒,早就聞名四海、暢銷全國,國家多次抓查,也止不住下面造假銷假的猖獗。
隻要利潤率超過三百,資本家願意賣出繩索吊死自己。馬克思誠不欺我。
“姐夫你放心,我這裡都是老熟人拿的貨,沒有假的,就是貴。”阿文吐出一口煙霧。
“有你在我怎麼不會放心。”何金雄看着一臉嚴肅的阿文,自己倒是露出了笑齒。
“你這次來省城,怕是要花費不少吧。”
“是啊,老家又開始人事調整了,市局新來的領導早就看我們這幫本地老人不順眼,我不得提前先備好後路。”經曆過幾次風浪的何金雄,自然深知後台的重要性。
“這次你打算找誰?”阿文知道,何金雄在省城不止老領導一個關系戶。
“不就是老領導的一個學生,在省衛生系統當處長。他對我們那裡有點影響力,出來打個招呼還是做得到的。”何金雄也吐出一泡煙霧,臉上的神色跟着雲裡霧裡。
“那你也算是下重注了。”阿文知道,何金雄這次打點的成本不一般。
自己準備的那點東西,隻能當個敲門磚。
“除了給我自己辦事之外,我還幫老領導辦事。”何金雄挑着眉毛看了阿文一眼。
“哦?”阿文放下手裡的煙,他知道有故事可以聽。
“我那個老領導有一個兒子,比我小大概十歲左右,現在在省/委工作。這次來,聽說省裡在大搞幹部年輕化的工作,老領導就讓我幫忙想想,找找門路,給他兒子找個幹部崗位提上去。我沒辦法,隻能答應了。既然答應了,那就要去努力一把。”何金雄不是一般的人精。
“這不是一般人可以幹的啊。”阿文聽着何金雄的話,雙手抱胸,臉色深沉。
想給省裡打點,那可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幹。能這麼幹的,若不是神仙本人,也要是神仙下面的各路小鬼,而且還得是和神仙關系不一般的那種。
“好在省裡也有不少膠己人。我這次就找我們當地一個做工程的老闆,他阿爸之前是我的病人,我和他們家關系還不錯。這次他也願意幫忙,給我聯系了一個在省委工作的膠己人,要我自己去找人家談。我現在想,你還要再給我多備一點禮物,估計後面還要再多花錢開路。”何金雄也深知,這種逢山開路的工作,耗費算得上是個無底洞。
“姐夫,這個我懂,我聽你的吩咐就是。”阿文心想,姐夫既然能夠攀上省裡的關系,這可是百利而無一害的好事,說不定将來也可以為我所用。阿文再掏出一根煙點着,他表情淡定之中又多了幾分得意。
得意之餘,阿文狠狠地丢下煙頭,雙手激動地搓了起來;他感到自己的身子開始有些燥熱。眼神得意而飄忽的阿文,似乎幻想着自己将要再次起飛,騰雲駕霧。
一次家庭成員之間的閑餘聊天,讓阿文迅速悟過來——他家再也不是從前省邊緣地帶小縣城裡毫無資源的農家人,而是一個已完成階級躍遷、資源日漸豐滿的城市家庭。
姐夫攀上省裡的關系,自己在省城算是打下一片天地,弟弟也準備到省城大展手腳,無論怎麼看,更好的日子就在未來等着鄭家。
“好,好,好。有你辦事,我确實放心。對了,阿爸的病怎樣了,他的主治醫生有什麼新的說法沒有?要不要我找他們科主任說說?”何金雄見阿文如此笃定,知道該自動中止這個有點忌諱的話題。
“這個,你還是問阿姐吧,她天天在這裡跟着阿爸,她知道的多。”阿文對着姐夫聳聳肩。對于鄭如松的病情,阿文不是不問,隻是他不好多問,也不願多問。
何金雄似笑非笑地拍了一下阿文的肩膀,然後雙手撐着上半身,壓在窗沿上。他瞥了外面細雨迷蒙的世界,又回頭望了望走廊裡的挂鐘,似乎想有所表達,似乎又欲言又止。
“反正我爸的問題不大不小吧,醫生也是正常的查房,沒說什麼事情。這個我也是聽我媽和我姐說的。”阿文有的沒的說着,他不想冷了何金雄的場。
“嗯,阿爸身體沒多大事,但他最大的病在這。”何金雄将阿文拉過來,用手指了指他的心髒。
心病。阿文自然知道姐夫是言有所指。他慫拉着頭,眼睛顧着四周,想着如何逃避何金雄的追問。
“阿文,說實話,你在外面是不是有人了?”何金雄湊到阿文的耳根前,小聲質問。
“沒有,沒有,我才不幹這種事。”阿文差點把何金雄給推到牆的另一邊。
“真的?”何金雄又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姐夫,你要說逢場作戲這種,那我一個星期三五次,我承認。但是你說我去包二奶這種,坦白說,我不會。吃吃喝喝、打情罵俏,我可以接受;但是要近身入身,我是絕對不可能。”阿文的神情頓時變得嚴肅起來,口氣也兇狠了許多。
阿文不知道,這是姐夫奉了姐姐的命來打探自己,還是說,他想撩撥些什麼。
“阿文,不是我說你是什麼人。而是說,作為過來人,我提醒你,你現在和你老婆小魏的情況,保不住即将會發生些什麼事。你和她再不好好溝通,可能,我是說,可能,你們之間的婚姻,大概,就真的保不住。”何金雄望着窗外,語氣平緩而肅然。
“這種情況,我和你阿姐以前也遇到,但我們都知道要坐下來一起溝通。工作忙不要緊,重要的是夫妻兩人之間要懂得背靠背,你支持我,我支持你,要默契合作,而不是反複無常的拆台。”何金雄轉過身,眼神沒有落到阿文的身上,而是仰望向上。
何金雄的淡定,來自于他是過來人。過來人的建議不一定都合适,但過來人的經曆一定可以借鑒。
“道理我都懂,就是,就是,哎,我也說不出。”聽着何金雄的道理,阿文唯有苦笑。
阿文是一個愛在心裡不開口的人,他總是固執地認為,自己對家庭的貢獻和感情,都應該用事業和金錢來衡量。那種整天把感情挂在嘴上而從不照顧家庭的人,才是最不負責的。阿文也不懂,為何入住别墅、出門香車的魏芸如此抵觸自己的貢獻,明明這種富太太的生活足夠讓絕大多數人豔羨不已;而魏芸居然覺得厭惡和不适。
說我沒時間陪她陪孩子,說我對孩子的教育就是大道理說教,說我是大男人主義的霸道。難道她魏芸就沒有一點錯嗎?她無理取鬧、無事生非的時候,我的委屈又有誰懂?
阿文的内心猶如五味翻沉,甜酸苦辣的感觸,頓時讓眼角多了些濕潤。他轉過身背對何金雄,張大嘴巴沉重地呼吸着醫院裡那沉悶而潮濕的空氣。他過于壓抑的情緒,又再次被重重壓抑起來。
“最後就一句話,家和萬事興。一個家最重要的兩個人,就是夫妻,這個道理你應該懂。”何金雄把眼神從天上轉到阿文的身上,他的話聽起來雖然古闆,但阿文依然受用。
阿文沒有多說什麼,隻是默默地朝着何金雄點了點頭。
“聽到走廊裡有人說話,我就知道是你們兩個。”何金雄剛話畢,姐姐學梓就神出鬼沒般地顯現在兩人的背後。
“我剛到,和阿文在這裡抽幾支煙,說說話。”何金雄笑笑,他看了學梓一眼,然後把目光再次投向阿文。
“你們是不是在說什麼我不能聽的話?”學梓朝着丈夫撒嬌。
“是咧,在說你的壞話,說你霸道不講理。”阿文跟着姐姐起哄。
“我霸道?我要是霸道,他何金雄那有今時今日?是不是,何局長?”學梓的臉上猶如一朵剛剛綻開的花。
“就是,鄭學梓同志要是霸道不講理,我哪有今天的好日子。”何金雄說完,就把妻子的腰攬在手臂裡。
鄭學梓帶着一臉的嗲笑,用手捏着何金雄那粗糙的臉。何金雄不介意,反而把妻子攬得更深。阿文看着姐姐姐夫這番親熱的景象,一時間居然臉都被漲紅了不少;他想哈哈笑起來,但又覺得于情不妥,隻能憋着笑把頭轉過去。
“阿文,進去吧。一家人湊一起不容易,再有什麼急事,也要吃了這頓晚飯再走。”學梓出手拉住阿文,神情霎時間變得溫潤安詳。
“聽你姐說,大家一起進去陪陪老人家開心。”何金雄也跟着妻子相勸。
看着相親相愛的姐姐姐夫,阿文突然感到鼻子一陣酸楚。他下意識地用手揉了揉眼睛,掩飾着自己稍稍露頭的情緒,然後又開始整理着有些褶皺的衣服。
“走,老公,阿文,一起走。”學梓一手挽着丈夫,一手挽着弟弟,邁步向前。
“走,一起走。”阿文擤了擤鼻子,呼出一口重氣。
窗外,細雨依舊,那惱人的潮濕依然纏繞在省城的每一個角落中;窗内,燈火明亮,那溫馨的情感總是洋溢在醫院的每一間病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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