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姆維爾提出建議後靜靜地看着鹿島，等待他的回應。

被這樣一眨不眨地盯着，鹿島心裡從腳底升騰起一種恐怖的寒意，尖銳地刺痛着他的神經，清晰地告訴他，局勢已經轉換，他徹底從背後的操盤者轉化為任人宰割的獵物。

“給我看她臨死的……你什麼意思？”鹿島用力咬住後槽牙，咽下顫抖的喉音。

“字面意思啊，你不是想知道她說了什麼嗎？”諾姆維爾笑起來，“現場錄播，獨家放送，你看不看？”

鹿島渾身劇烈抖動了一下，通紅的血絲爬滿眼珠，沒有說話。

“你也清楚吧，其實你沒有選擇。”諾姆維爾好心提醒道，“你不是我的對手，就算不給你看，我也能輕松殺了你。但我是個善良的好人，願意給你一次機會。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幫什麼忙？”半晌，鹿島緊咬的牙關中擠出一句話。“别耍花樣了。”

“看來你還是完全沒明白我的意思。”諾姆維爾無奈地搖了搖頭。

話說到這個地步，鹿島竟然還想要負隅頑抗，實在讓她不能理解。不過她提出讓鹿島“幫她個忙”本來也就是客氣一下，就算鹿島不配合，也不影響她原本的計劃。

她所說的“幫忙”的本質，就是讓鹿島主動獻出生命，“貢獻”出他的能力——換言之，就是自願被她吞噬。被吞噬的對象主動馴服，能使轉化能力的過程更加輕松順利。

考慮到被吞噬後，鹿島連靈魂的渣子都不會留下，所以她才提出給他觀看鹿島華生前影像的機會。

這可是她作為“莫維爾”與人類共同生活十幾年後，出于對人類情感的理解與憐憫而給出的特别臨終關懷。

“算了，誰讓我有一顆好心腸呢。”見鹿島依然滿臉警惕，諾姆維爾無奈地擺了擺手，念動力席卷而出，再次将鹿島牢牢固定在原地。

她欺身上前，手指輕觸鹿島的眉心，将她與鹿島華相遇到戰鬥結束的全程記憶灌進了他的腦子。

“你自己看吧。”

鹿島再次被定在原地，連一根發絲都動彈不得，隻能驚恐地看着兩根修長的手指在眼前驟然放大，接着眉心處傳來絨毛般輕盈觸感，大量畫面連帶着聲音如決堤洪水般灌入腦海。

他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妹妹悲傷與決絕的眼神，耳邊響起她清晰的話音：

“‘我想借别人的手，光明正大地死去。’

‘如果我自殺，我的哥哥會很痛苦。’

‘死在正式成員選拔裡，光明正大，還能拿到錢，我想以我的方式最後給他一些補償。’

‘我是早就該死去的人，如果不是為了我，我哥哥他也不會……’

‘活着的每一天對我都是煎熬。’”

眼淚從鹿島的眼眶中湧出，模糊了他的視線，眼眶的酸脹一直連通到心髒，整個上半身都在苦楚的酸麻中劇烈疼痛起來。

眼前不斷浮現的畫面将他一下拉回了那個絕望的下午。

那天他眼皮狂跳，随後就收到一筆莫名其妙的大額彙款，多年鍛煉出的直覺告訴他他事情不對。他飛奔到家時，發現妹妹不在，餐桌上放了一封信。不詳的預感将他籠罩，他顫抖着手打開信紙，裡面是妹妹的絕筆。

她去參加了正式成員選拔，并計劃死在那裡。

他瘋狂撥打妹妹的電話，得到的都是無人接聽的機械提示音。

他快瘋掉了，當初他托關系将妹妹送入長靈會本來是為了讓妹妹有個安穩的生活——

九歲時父母被追債者沉海，他抱着妹妹東躲西藏，辍學打工，一點點把患有先天性心髒疾病的妹妹帶大。但妹妹的心髒一日不如一日，他不得不主動前往聯邦參加實驗改造，用換來的大額報酬給妹妹做了手術，并在得到強大到足以保護兩人的能力後逃離設施回到稻櫻，終于熬過了颠簸流離的日子。

靠着他一點點經營起的情報生意，他給妹妹找到一份長靈會裡罕見的閑差，既可以讓她獲得稻櫻最大組織的庇護，又能讓她不用去出危險的任務。這樣哪怕有一天他不在了，她也能好好地生活下去。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一向柔順的妹妹竟然會背着他去參加了正式成員選拔。

賬戶裡突然多出的巨款與妹妹再也接不通的電話，都指向那個令他陷入絕望谷底的答案。

他查到了選拔當天與妹妹對戰的人，又在調查比對那人的信息時，驚駭地發現那就是和柏澈一起來的那個女人——盡管經過了易容僞裝，名字也換了，但那毫無疑問就是她。

在進一步調查的過程中，他還意外收獲了新的情報。

那個該死的女人，就是在暗網上被高價懸賞人頭的莫維爾。

不僅如此，柏澈和他帶來的另外三人中的兩個，也都和莫維爾一樣，在同一人發布的懸賞名單上。

盡管針對柏澈和另外兩人的懸賞照片非常模糊，但憑借他對柏澈的了解以及後天摸爬滾打中習得的高超識人本領，他認出那正是和柏澈一起的短發女孩“小李”和頹廢的高個男人“阿雲”。

竟然有這麼巧的事。

确認他們身份，并聯系上那個發布懸賞的蒙面男人時，他感覺自己一直懸浮在半空，心裡空落落的，頭腦發熱，軀幹卻一片冰涼。

他心裡何嘗不清楚正式成員選拔上的分組都是随機的，莫維爾、柏澈和他帶來的這群人也隻是按規定行事，但他不願意接受這個結果。

如果不是他給柏澈他們提供了長靈會分部成員的情報，他們也不會這麼快混進長靈會，也就不會出現在正式成員選拔名單裡，也就不會讓他的妹妹……

但現在一切都晚了。

他的憤怒必須有個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