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嬷嬷見狀,比手趕人了。
嚴氏退下之前,垂死掙紮了句:“橫豎這場昏禮也是個上好的機會,這關頭,先鍛煉那婢子瞞過自家人,我瞧往後便也不用愁了,反正情姐兒在自家人跟前都鮮少露面,外人更是不了解她的脾性。”
何老太太眉毛打了死結似的。
嚴氏見她始終不采納,則一步三回頭、憂心忡忡地退下了。
堂裡終歸是靜下來,何老太太撐着頭坐在圈椅裡,連氣兒都喘不勻。趙嬷嬷要給她按摩,何老太太卻格開了她的手,說:“讓湄兒來。”
趙嬷嬷便打發适才在跟前奉茶的小丫頭去請人,何老太太一面揉着眉心,一面又問:“情姐兒近來怎麼樣了?”
頓了頓,補了句:“說實話,别哄我老婆子。”
趙嬷嬷隻好實話實說:“昨兒個不知怎的了,一整夜睡不着,連夜派她身邊那個小厮過來拿了一劑重藥。”
何老太太睜開眼,“她的腿,能在祉姐兒成親那日站起來麼?”
趙嬷嬷沉默少頃,磕巴道:“那怕是……怕是不能的。”
何老太太愁啊,聲調都拉長了:“怎麼話兒說的,早前不是好好的麼,多俏皮的一個小姑娘,能跑能跳還能撲蜻蜓的,小時候捉螢火蟲裝了滿罐子,還興興頭頭地捧給我看呢。長大了,怎的越病越回去了,又得叫人推着走了。”
趙嬷嬷想了想,不知有些話該不該說,說得不夠分寸,沒得變成她一個奴仆,挑撥起主子婆媳倆了。
思來想去,為着三姑娘好,到底還是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我聽聞啊,昨夜三姑娘是特意出來同二姑娘說些體己話、給二姑娘添妝,結果被她娘給揪回去了。滿怡嶼上鬧了一夜,守湖的老船夫還說,傳出了摔東西的動靜。”
“她娘那也是擔憂呗。她親娘都不算珍惜她,府裡還有誰能帶?強行養在我膝下,那嚴氏怕是要将天都給鬧翻喽,我可沒那個心力應付她了。”何老太太卻不以為意,說,“這個兒媳是荒誕了些,但對自己生的三姐兒還是沒話說的,這不是府上有目共睹的嗎?她為了疼女兒,連兒子都疏忽了呢,鬧得老被夫子給留堂,每每結課,都是臉上最不光彩的那個,可是這麼多年仍舊沒改,說明心念真真兒都分給女兒了,再騰不出空當。”
趙嬷嬷聽得欲言又止,終歸是住了嘴。
恰巧雲湄進來,趙嬷嬷便沒再繼續這個話頭了。
老太太愁悶之下瞧見雲湄,玲珑的一個人兒,安靜疊手站着,通身沐浴在絢爛日光裡,纖細的碎發都纖毫畢現,臉蛋兒粉撲撲的,說不盡的秀巧溫順,真是讓人怎麼瞧怎麼喜歡。
何老太太回嗔作喜,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跟兒前來。又探手執起她的,難得放柔了語氣,哄道:“這些日子嚴氏來得勤,倒是委屈你了,回回都被打發出去避嫌。外頭的風緊着吧?瞧這小手冰涼的,也不說去偏房歇歇,趕着吹冷風。”
雲湄笑笑,把長袖裡兜着的方子拿出來,溫和地說:“早上我跟花房的張管事研究怎麼養花兒呢,眼瞧着快轉時令了,老祖宗院兒裡這些奇葩名草的,都得應景兒地換上一遭,瞧着才漂亮稱心不是,心情都會跟着暢快。”
何老太太笑得眼尾的紋路都愈加深刻了,偏過臉對趙嬷嬷說:“你且打量她,多仔細的一個人兒?就說我院子裡離不了她吧,當真是眼耳口鼻,每一處的舒坦風光,都有她的伶俐手筆。”
雲湄垂下腦袋,笑得赧然,頰邊顯出一對兒淺淺的梨渦來。
何老太太發現她衣袂裡,還露出了一絲兒紅色來,話趕話地問:“那是什麼?”
“哦,這是二姑娘出閣那日,一些瑣碎活計、物件的安排,先頭一個個請師傅訂做的,而今都畢工了。”雲湄捏着邊兒,将那冊子拽出來,以指尖一項一項點過去,細聲彙報道,“這些紅纓紅紙,壓錢箱,卻扇禮所用的團扇,篦頭的喜梳,龍鳳剪子,繡花鞋等,都是在頂好的鋪子裡分别定制的,我适才喊人在一一盤賬呢,約莫都弄妥了,老祖宗隻等着那日享熱鬧吧!”
何老太太自是滿口誇贊,但話都說到這兒了,想起嚴氏臨走前的最後一句提議,不由将目光調轉到雲湄的側臉上,若有所思地仔細打量,嘴裡也欲言又止的,話頭隻差溜出舌尖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