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從不對她設防,抽冷子受了掌掴,生得清秀卻顯得刻薄寡恩的窄臉被打得一偏。
可他愣是一聲不吭,倏而将臉轉正,眼中沒有半點錯愕、委屈之意,那雙帶了點兒異域色彩的琥珀色眼瞳中,反倒流淌着驟然被雲湄觸碰,而産生的濃厚驚喜。
雲湄睜開眼睛,不耐地盯住他,質問道:“元狸!井裡的屍,是你抛的,今兒遞玉球的亂,也是你搗的?”
元狸不避不讓地回視她,沒有否認的意思,像是根本不懼怕她的诘問,臉上顯出一段兒天然的惡來。
他不知道這是錯的。
雲湄深深攢眉,擡起手,托住了他的下颏。她眯着眼睛,不乏危險地輕聲道:“現下,你倒是能做上我的主了?”
元狸看她的眼神尤為狂熱,根本不放過能這般同她視線交彙的機會,一壁貪婪地盯着她的臉,一壁說道:“那日婚筵,你看她的眼神裡,藏了殺意。”
雲湄輕笑一聲,“難不成我是獸嗎?撲咬人之前還警示獵物,眼裡淌出如有實質的殺意來?”
元狸說是,繼而帶了點兒腔調地、語言組織不甚清晰地道:“很明顯。你知道我來自混亂的地界,那裡蛇行豹走,誰想吃誰,欲念都寫在眼睛裡,我學到了分辨的技能,所以看得出你的欲望。”
雲湄不接他的話,反而道:“你現在不是為了一口吃的,而去四下厮殺的野貓兒、野狗兒了,你是家養的。”
元狸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雲湄繼續一字一頓地告誡道:“家養的狸奴,是令出惟行、令行禁止的,我沒發話的事情,你不可以擅自去做!”
她頂着一張純然波俏、溫和似水的顔容,櫻唇中吐出的話語,卻料峭得猶如三月寒風,“聽不明白,就趁早滾。”
言罷,手上松了勁兒,甩開他的臉,動作間厭煩之意顯然。
元狸這下清楚了,做不好,就會被她永遠拒之千裡。他心裡着急,趕忙答應下來,卸下支起的那條腿,該為雙膝跪地,膝行兩步湊近說:“你别生氣,好不好?要我怎麼做,才能彌補?”
其實他根本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他從最惡的地方成長起來,憑的便是一腔子狠勁兒,而不是瞻前顧後、優柔寡斷,所以,他不明白,為什麼雲湄讨厭那個采兒,卻始終不對她下手。
但他更害怕失去守護在姐姐身側的機會,比起堅持心中的不解,他可以從善如流地伏小做低、承認自己做得大錯特錯。他才不在乎所謂的臉面。
随着他的靠近,雲湄聞到一股厚重的香味,也不知道他怎麼愛上的這氣味兒,聞着太濃,令人不适。
雲湄蹙眉,調轉視線,卻發現少年臉上顯出清晰的慌亂之色來,他的眼瞳不似中原人般漆黑,反而呈現出明澈清淨的淡金,特别是一對上她,他眼中有什麼情緒,都是蘊藏不住的。
不過三言兩語的恫吓,他的眼睛便蒙上了一層迷茫的水霧,翹睫被淚花沾惹得恍似扇動的蝶翼,鼻尖也紅了,整個上半身俱都匍匐在美人榻旁,亟待她垂憐的模樣。
雲湄凝視着他這副可憐情态,大發慈悲似的伸出手,拿手背撫了撫他的側臉,聲音輕得仿佛情人的耳語:“你我到底連着一半親緣,隻要你聽話,我會疼你的,知道嗎?”
二人同母,元狸繼承了生母的異族風情,雲湄卻更像雲父,渾身上下瞧不出半點異域之色。
當下雲湄看着元狸肖似阿娘的淡色瞳孔,終究是心軟了幾分,才有這番話。
元狸是個得寸進尺的貨色,臉色陡然緩和後,還不忘挑撥離間一番,感受着她的撫觸,嗡哝說:“是的,比那個叫喬子惟的,要親近多了。”
雲湄今兒把他叫出來,不是相互溫存的,而是沖他算賬的。她要斬斷後患,不能讓他拖她的後腿。
“殺掉采兒,勉強算你情有可原,但意圖毀壞玉球呢?”雲湄說,“難不成你是隻貓兒,本性發作,看見球狀的玩意兒,便玩心大起,總想着逗弄逗弄?”
元狸聽了,反而困惑地問起她來:“那樣貼身的東西,你怎麼能收?不是說我們才是天底下最親近的人嗎?”
雲湄又蹙了眉,叱道:“我隻是逢場作戲罷了。那是别人的重要信物,你毀掉它,會帶累我。倘若你總是一意孤行,待得我去今陽,你我便分道揚镳吧。”
元狸聽得一知半解,但他害怕雲湄會再次說出讓他滾之類的話,忙不疊地點頭,滿口應承下來,“阿姊,我聽話,往後一定不會了。”
雲湄頭疼地朝外揮手,道:“好了,你走吧,一會兒我的婢女要來了。”
元狸念念不舍,但将将答應過日後要聽話,隻能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雲湄起身,坐去妝鏡前,靜靜看向鏡面裡的人兒。
她不覺得自己狠心,畢竟怎能養虎為患?例行的敲打,是很有必要的。隻是而今也不可以輕易放虎歸山,元狸的心思不幹淨,倏而揚言作别,或恐會觸怒他。
他跟她一樣,是得不到便要毀掉的人。所以,從答應接納、養育這個異父的弟弟開始,她便已然勢成騎虎,唯一能做的,就是想盡辦法去奴役他,令他于她來說如臂使指,執掌自如。
想起元狸适才的慌亂,雲湄涼笑着抿了抿鬓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