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陽地處洛源府,是許家老太爺的食邑地,離上京城沒幾程子路,但平日輕騎快馬還好,拉拉雜雜一整條婚禮儀仗緊趕慢趕,就要好幾個時辰起步了。
婚轎是新娘一人專屬,沒有明湘在一旁監督提醒,雲湄不敢輕易小憩,硬生生捱了大半日。外頭的吹打漸次停息下來,雲湄也不敢掀簾子亂瞧,姜姑姑跟明湘俱都敲打過,她頂着這個名頭,在閨中還好,一出了閣,可萬莫給宋府丢人。
轎子裡頭布置得再妥帖,那也是大半日的坐程,雲湄有些腰疼,頭上的花冠壓得脖子發酸,好在外面終于傳來禮官的唱念聲,雲湄持扇等人褰簾,透過扇面的經緯,依約看見一隻骨節颀長的手挑起了轎簾,映襯着大紅的軟綢,分明若修竹。
緊接着,一條長杆将牽巾遞至跟前,雲湄探手抓住一端的紅球,被人扶着下了轎。
今陽許氏樹大根深、枝繁葉茂,更别談今日許氏麒麟子大婚,觀禮之人甚多,可稱高朋滿座、勝友如雲,是以,雲湄一下了轎,便是步入了另一個維度的喧嘩熱鬧。
各種喜話一股腦塞進耳朵裡,雲湄心中波瀾不起,沒有一星半點成親的欣悅感,惟有些微的忐忑與處處小心的矜持,這是西貝貨的操守。
入青廬拜過高堂,雲湄被牽進了新房,這兒的人比之适才有資格進入青廬觀禮者更少,看起來今陽這邊似乎沒有鬧婚的習俗,新房裡頭惟有新郎新娘兩人的心腹、撒帳的喜婆和鋪床的十全婦人,那些妯娌兄弟等盡皆沒能入内。
雲湄舒了口氣,依着禮節卻扇露面,各色精緻的錢餅與彩果好似散花般投擲下來,她端坐在繁華汪洋裡,擡眸與牽巾另一頭的、别人家的新郎對上視線。
——自然是極俊的,先前團扇遮面時便可以料想,這樣的鮮煥的紅色映襯着如玉容顔,臉上帶笑,在疊起的撒帳詞中與她說:“齡……娘子稍安,我去招待客人。”
雲湄暗自觀察他神情中有無異色,幸好似乎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看得久了,許問涯反而有意同她錯開視線,舉步出去了,像是赧然而緻。
同他目光交彙過後,人又在喜慶無比的環境中浸泡着,冰人還在那兒絮絮叨叨早生貴子等祝唱詞,昨夜姜姑姑傾情所傳授在腦海中一一閃回,雲湄臉上泛起緊張的熱意來,終究做不到心如止水。
她本身便很看重頭臉的無俦與否,若是許問涯生得灰容土貌也罷,普通的平頭正臉也比不上表兄,偏偏他能同喬子惟媲美,說纖毫不意動,肯定是假的。
好在“别人的夫君”這般沉重的頭銜,恍若天塹般橫亘在眼前,冰冷地阻隔了所有發散的绮思。
婚房中隻留下了雲湄的三個陪嫁,唯一不知内情的承榴很是新鮮地四下裡看看,又從案幾上撒帳用的喜盤中摸了把殘留的花生,“姑娘餓了吧?”
“是太太。”明湘蹙眉,監督她改口。藻鑒公子的妻,成婚便領受诰命,可尊稱一聲太太。明湘說罷,複又道,“先别進東西。”
姜姑姑也點點頭。
承榴懵然說:“為什麼呀?”
雲湄淡笑,自然是有人不好相與了,還沒瞅過人家的伎倆,怎好先行妄動,叫人拿了把柄,頭一遭就矮了人家一頭。
果不其然,不一會子,有人沒叩門便自行進來了,走到挂落下的簾子後才納了個敷衍的福,不等主子垂問,便自顧自地開腔介紹道:“我老婆子是大夫人房裡的陪嫁,七太太可以喚我一聲尤嬷嬷。大夫人挂心新婦,特遣我來問候一二。成婚這日為保體面,水米進得少,七太太現下要用些東西麼?”
她身後還帶了兩個貌美的丫鬟,機靈地戳在那兒,并不安順地垂頭,眼珠子反而滴溜亂看,大膽的舉止倒不像位卑的奴婢出身。
明湘蹙了蹙眉,看她們的做派,心覺便是放在商賈人家也沒這般低劣的規矩,要麼就是極其有恃無恐。
雲湄不動如山,柔聲說:“尤嬷嬷到跟前來罷,您是大夫人跟前的貼身嬷嬷,這般隔着簾子說話,倒顯得我慢待了。”
尤嬷嬷見她不叱責自己不請自來、自顧自走到挂落下,反而還軟着聲氣兒邀她進去,心道果不其然是個好拿捏的主兒,軟了乎的性子,跟大太太打探出來的宋家二小姐别無二緻。
尤嬷嬷暗笑,褰簾進去,還不忘将兩個貌美丫鬟一同帶進來了。
進去一站定,擡眼便瞧見那新婦正在手剝花生,尤嬷嬷一看便變了臉色,當即跟拿住什麼似的發起難來:“七太太再是餓得眼綠,也萬不能吃這喜物呀,有什麼派遣,吩咐咱幾個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