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時間内,從夢想發财的投機者變成海匪王國的階下囚,王琦這會兒神經高度緊繃,腦子裡一片空白,哪裡還想得起什麼事情來。
商船主事人已經神情鎮定的行禮,擡起頭直視女娘。
能坐上一船主事,臨危不亂那都是基本素質。
聲線平穩的提起大魏近兩年的一些熱門大事。
作為一個合格的跑商,哪怕常年都在海上飄着,也得時時關注朝廷的一些風向,更要了解市面上的最新動态。
每次靠岸這些都是排在最前頭,搜集這些消息甚至比利潤分割為重要。
察言觀色是他們這一行的本能。
商船主事人琢磨着方才的情景,努力從女娘不辨喜怒的神情中搜尋線索,話題也從京都轉落到商線。
他說起橫跨北地的巨大商貿線絡,貨物往來,日日不歇。
說起闊野千裡的連綿牧場,青蒼豐茂,牛羊肥腴,如今家家戶戶食葷乃常事。
說起繁榮而富裕的滁州,名為“黃薯”的飽食異植就是從此處流出,吸引來周遭城池大量的人口,哪怕城池間因此龃龉漸生,但也阻攔不住“風沙黃金之城”的美名遠揚。
說起江州珍珠,美譽傳于四海疆土,哪怕是沿海珠貝盛行之域,千百寶珠在其面前皆光輝黯然。
說起滋味無雙的一系列盛行酒品,在海外異域的市貿中,這些幾乎是硬通貨,有市無價,一露頭就被搶了個精光。
說起西境異邦之人借着“求學讨教”之名入魏,分明就是挑釁,不服大魏之威。
還沒等他們到京都,路段中途停歇江州,一番比試下,便被文采風流又武德充沛的學子們痛擊一番,全方位碾壓到塵泥裡,灰溜溜的原路返回。
江州學子,出了名的人人文武雙修。
倒也是這兩年傳出的名頭,好似不學文習武就會挨打落後。
商隊主事人說到此處,這位至高無上的海虞主人忽然輕笑一聲。
下面跪着的兩人不明所以。
但這無聲傳達出一個信息,海虞主人對他說的話很感興趣,可以說很滿意。
說到學堂,商船主事人又提起了牧場學堂。
他并未親身去過京都,但遠在瀾州也聽聞了這一盛況。
“學堂位于京都城外,曾經的皇家牧場,傳聞其中不教經史子集,隻授畜牧農桑,廣傳牛羊肥美之經,稻麥豐盛之理。”
“教的是無字經,授的是聚寶盆,學到可就是傳家寶。”
“牧場主既然放出這等豪言,自然也不會敝帚自珍,因而消息廣傳,四處興動。”
林氏商行的小主人與楚家牧場主素有私交,自然也動身前往,去湊這個熱鬧。
不過陪貴人出行的仆役甚百,即便要帶管事同往,排号也排不到商船主事人頭上來。
他在商船裡說一不二,可放到林氏商行之中,就算不得什麼人物了。
“但凡商路能往之處、海船可至之域,四海内外,百千牧場,無數人聞風而動,紛紛前往!”
說到這裡,原本在一旁不吭聲的王琦忽然擡了擡頭。
坐在上位的海虞主人輕易将他的小動作納入眼底:“有話說?”
王琦哪敢出聲,一味瘋狂搖頭。
在侍衛上前一步的威懾中,他又連忙改口:“有有有!”
想起老爹神神叨叨的模樣,王琦也是不确定的補了一句:“我聽說,牧場主要遠行去尋世外仙山,臨行前才弄了這麼一次轟轟烈烈的大場面。”
出口他就後悔了,方才那等稍顯輕松的氛圍一掃而空。
肉眼可見高位上的海虞主人臉色微沉,似乎在思考什麼事情。
海虞主人凝視片刻後,扣着指輕聲敲了敲桌。
阿十仿佛有讀心術,從中窺到了她的指意。
他面朝着海虞主人行禮,而後邁着大步退出房間,前去安排一應事宜。
盤旋在海虞上空的兇鷹,即将展翅越過茫茫海域,回到她的故鄉。
……
牧場學堂的消息也跟着商隊一起擴散到了草原上。
瀚海部。
瀚海止戈從熱湯盆中将濕帕子撈起,擰幹,趁着還冒熱氣,輕手敷在少主的雙目上。
他一邊說:“那商隊領頭信誓旦旦的向他們保證,良桑種育之法和桑種在學堂中皆盡可得,牧場育禽秘術同樣對外開放,說的很是真切。牧野部已經動身,同行的還有六個小部落。”
瀚海修遠靜靜閉目,仿佛已經入眠。
濕熱的巾帕将他的皮膚燙的微微發紅。
“我們真的要去嗎?”瀚海止戈又繼續道:“魏人素來狡詐多思,她明明懷有重寶,不藏之躲之,反而大公于天下,引得半個草原都出動了,這裡面會不會有什麼陰謀?”
瀚海修遠将巾帕撩起,睜開眼,不語。
何止半個草原。
商隊是她的喉舌。
王權是她的庇護。
滁民是她的爪牙。
凡大馬行經之處,必有牧場貨物流通,其名如烈日般煊赫。
連北疆以北的遊居野人都順着商線而下,要去看看傳聞中能讓良田豐茂、牛羊肥美的神仙秘法是什麼。
瀚海修遠淡淡開口:“如果此事有詐,她必然要失信于天下人,威信不複,我們及時襄助,也好報其醫治之恩。”
若事情鬧大,出了亂子,或許會有賊子綁架富可敵國的牧場主,而他自然要懷着一腔“報恩”之情,保護牧場主不被惡人外事傷害。
至于誰是惡人?自然是瀚海部落以外的人。
誰又是外事?自然是瀚海部落以外的事。
牧場主“自願”久居瀚海,其仙家手段萬千神通,也正好能助瀚海部落繁榮昌盛。
保她一世平安,也不算違心背義。
如果此事為真,此行必有所得,未必就比“救”回來一個牧場主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