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幾年前預見到的地點,以最恐懼的形式。
這個血字并不是一個警告,或者恐吓。
而是在渾噩和清醒之間浮浮沉沉的無望掙紮。
克諾伊:“接着,我被赫柏帶出凜冬鎮,這是十四号故事的結尾。”
他蹲下來。
克諾伊很想拿白雪蓋住血字的痕迹,又害怕會銷毀為數不多的證據,影響到後續的調查。
隻能反反複複地拿目光描摹這些書寫痕迹。
一旁赫柏看出克諾伊的猶疑,抓起一把雪,用手背鼓勵式地敲敲克諾伊:“這不影響什麼,血液唯一的作用是讓圖蘭朵判斷血液主人的狀态,而我想她一定已經做出了自己的判斷。”
說完,他抓着雪的手僵在半空,蓦然失神地盯着血字,眼球上的血絲再度爬升,有力跳動,赫柏語聲飄忽:“我忘了……”
“這個不字,和十三号的字,到底應該是一模一樣……還是不同?”
“一模一樣?不同?一模一樣!不同!”
他自顧自地發問,逐漸加重,竟像要仰頭發笑。
克諾伊不敢去接赫柏手中那團逼近的雪,下意識想要後退,重心不穩,險些倒栽在地上。
一隻手将他提溜起來。
隔着寒冬厚重的衣料,那隻手落身上的觸感很輕,比雪花更冰,更涼。
應長生提起克諾伊,問圖蘭朵:“他們的狀态?”
他恰到好處地打斷赫柏。
圖蘭朵一怔:“活着,他們沒有踏入死亡的國度。”
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兩個本該在兩天多前死亡的人物,至今還活着。
和克諾伊相似的苦笑在圖蘭朵面部成形,這種笑容顯然不适合這位争強好勝的女士:“死亡,又是死亡,行刑者的土地崇拜死亡,而君王用死亡來獲取祂子民的恐懼。”
應長生:“六位邪神。”
他漠然說:“隻有死亡一種歸宿。”
他看上去既不驚訝,也不疑惑,不像是想從圖蘭朵那邊獲得一個答案。
那麼隻能是為了打斷赫柏,讓他脫離方才的危險狀态。
可比雪花更涼的觸感深深烙在克諾伊心裡,他們之間距離很近,他卻覺得應長生很高,很遠,什麼都打動不了應長生。
唯一合理的猜測放在應長生身上,也變得不那麼合理。
赫柏手中捏的那團雪“啪嗒”掉落地面,他本人獲得喘息的餘地,回憶着補充道:“凜冬鎮的上空,籠罩着死亡的陰影。在克諾伊父母寫四個字的三十六個小時中,我打聽到當所有鎮中居民生命走到盡頭時,會以自己最恐懼的方式死去,并且沒有辦法離開凜冬鎮。無論他們從哪條路,哪個方向逃離,路的盡頭都會是凜冬鎮的教堂。”
凜冬鎮的教堂——
那是凜冬鎮唯一稱得上宏偉的建築。
象牙色尖頂的石質教堂,在這塊地方足稱得上光彩明亮,濃霧中湧動着,嘶吼着擠入上下三圈拱形窗戶的镂空處,其餘則刻滿古奧晦澀的教義,和怪異的圖形。教堂裡外,俱是黑夜。
那是每一個凜冬鎮居民的終點。
圖蘭朵默然:“果然是君王的子民。憤怒帶來力量,力量伴随恐懼,祂執掌憤怒的權柄,享有無窮無盡的力量,和無窮無盡的恐懼。”
“我在十五号的夜晚強行突破教堂,将克諾伊帶出凜冬鎮,随後折返——”
圖蘭朵:“……有多強行?”
“不會比阿應之後更強行的。”那是種近乎本能的維護,赫柏下意識地舒展眉眼,笑着調侃,然而隻維持很短時間,下一刻眼角又堆滿因苦苦沉思擠出來的細紋:“我折返……是為了…為…”
應長生第二次打斷他的回憶:“教堂。”
赫柏領會:“現在去?”
應長生沒有回答,定定凝視赫柏。
他從來不會退避。
他眸光映着月光,月光照着容光,身後是無邊無際蔓延開來的黑白兩色。
他也是黑白兩色,可是如此極緻,蒼白的,暗紅的,漆黑的……濃墨重彩,鮮明到不真實。
有那麼兩個瞬間,他是活的。
太驚人了,克諾伊想。
怎麼會有這樣驚人的,流麗的,不留任何餘地的一眼?
應長生微微合目,一切幻象光影随之停止,他斬釘截鐵:“對。”
他永遠不會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