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由克諾伊帶路。
凜冬鎮這裡氣候惡劣,道路複雜,他們中僅有克諾伊和赫柏唯二兩個人去過教堂。
而赫柏從聽到教堂一詞開始,眉頭處被折出深刻的豎紋:“教堂…教堂”
可見是陷入某種反反複複,斷斷續續的回憶困境中。
圖蘭朵觑出不對勁,她如今格外關注赫柏,見他這樣,心裡先打起一半的退堂鼓來,不由道:“停,赫柏!我想這裡的路不太好認,你隻去過一次,還是讓克諾伊來吧。”
克諾伊照做。
拐過兩個彎,圖蘭朵微眯眼睛,揚起手:“停。”
對面的霧氣伴随着風聲扭動,逐漸定型成兩個魁梧的輪廓,是兩位壯年男性。
對面兩人的抱怨甚至更先出現:“該死的鬼地方!竟然沒有一個地方提供住宿!”
“這路是真見鬼的難認,我們都兜兜轉轉了大半天!”
這兩個人似乎沒有察覺到,在離他們不遠的對面,半明半暗處,另有一隊人馬,于是一無所知地走得更近,近到足夠圖蘭朵辨認他們的裝扮特征。
零零碎碎的各類武器、藥品、符咒……還有一些并不應該出現在君王治下的違禁品。
這是兩個熟人。
圖蘭朵:“神血獵人?”
神血兩個字挑動赫柏的神經,令他鎮定稍許,有能力思考額外的事情:“我們在酒館裡見過他們。”
“可以被理解。”圖蘭朵說,“畢竟凜冬鎮很小,遇見熟人是件很正常的事。”
她如果轉頭,就能看見身後克諾伊死人一樣的面色。
獵人戒備地後退兩步,摸上腰間的武器。
兩隊人的距離不曾因此縮小多少。
因為應長生前進了一步。
他直視着對方,應長生看人習慣用這樣的直視,不會因為任何退讓,也沒有任何可以被回避的地方:“你們已經死了。”
這句話輕易地激怒了兩位獵人,他們張大嘴,試圖發出憤怒的尖叫,最終淹沒于無聲;他們抓着腦袋,試圖證明自己的回憶,最終淹沒于混亂;他們飛撲上來,試圖消滅迷惑心神的敵人——
在第一步就已然失敗。
他們已經死了。
圖蘭朵不可置信按着自己額頭:“他們已經死了!死在酒館中!我親眼見證,親手檢查過他們的死亡!然而遇到他們時我卻沒有任何印象,我覺得遇見他們很正常!”
“不可能,不可能。”她想要證明什麼般自我安慰,“這世界上不可能存在欺騙得過我的死亡。”
赫柏:“圖蘭朵!”
他企圖喝住圖蘭朵,卻沒有任何作用。
因為他的臉色也是一樣蒼白,他的聲音也是一樣虛弱。
圖蘭朵不甘示弱地拔高聲音:“他們已經死了!克諾伊的父母也是一樣!”
她閉眼,強行按耐下許多不安的躁動:“死去的人能像活着一樣,站在我們面前說話、行動,欺騙過我們的眼睛和大腦。那克諾伊的父母呢?他們究竟是死了,還是活着?還是像這樣,所以才能留下酷似十三号的血字?”
圖蘭朵本不該如此失态,正如同合格的獵人不該如此急躁易怒。
然而在看似平凡的石制小鎮,真相尚未可知,一切懸而未決,唯獨疑雲一重重地湧進來,像是時時刻刻籠罩在凜冬鎮上方的濃霧。
她的恐懼被放大了。
她隻能信任應長生。
很可惜,應長生不是一個能夠安撫情緒的同伴,也并不懂得圖蘭朵的恐懼。
他審視一番獵人的屍體,大體和酒館那會很相似,多了一些不太新鮮的腐爛痕迹。
符合半天的時間流速。
時間合理正常地慢慢轉動,風的流速卻忽然一變。
這裡兩側的房屋時時刻刻門窗緊閉,同樣的暗沉色調和建築規格,路上沒一人行人,每條路都伸向冰冷的霧氣深處,仿佛是不斷剪切拼接出來的重複世界。
圖蘭朵最後幾個字聲調拔得高,仍然若有若無地回蕩在這條路兩端。
風将更嘈雜的呼喊送來,徹底壓過圖蘭朵的回音,是斷斷續續的含糊音節,夾雜尖利的大笑。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赫柏臉色一變:“克諾伊的父母!”
圖蘭朵的大腦正在被那些字詞攪成一團漿糊。
凜冬鎮的居民沒有接受過很好的文法教育,措辭并不複雜高雅。
但不妨礙此時此刻它是怪異的。
以至于她隻能模糊地窺見克諾伊父母的裝扮,褐色的衣物,褐色的頭發…很快淹沒于灰霧,還有一閃而過的黑發——
赫柏?!
赫柏竟然想也不想,直接拔腿追上去!
克諾伊遲疑一下,也跟着跑了。
圖蘭朵下意識抽手按住眉心,她眼中由于過快的畫面切換,不斷有白光閃過,最後停留于和赫柏擦肩而過時對方的眼球。
被藤蔓般的血絲從各個角度,牢牢抓住。
“應。”圖蘭朵沙啞開口,“赫柏這樣追是追不上的,他明明可以發動超凡。”
正如同圖蘭朵不應該如此恐懼,獵人不應該如此暴躁。
赫柏作為天不夜的骨幹,常年與不可描述、不可明狀、不可探知的恐怖為伴,也不應該表現得這麼像個剛接觸超凡的新手。
她對上應長生的眼眸。
有那麼一瞬間,圖蘭朵心中有種由衷的畏懼,畏懼發覺應長生的雙眼同樣布滿血絲。
年輕人白發黑瞳,擡眼好似抽刀,開刃化雪般的清明銳利:“潛意識的驅動。”
或許是赫柏潛意識中,就不想運用超凡。
“為什麼?”
圖蘭朵看到應長生和在天不夜時别無區分,不由深深吸一口氣,心中安定很多,“我的命階途徑不适合用于這種情況,赫柏是最合适的,應你呢?”
圖蘭朵曾對克諾伊說過,在外人眼中,天不夜已經足夠神秘。
而應長生的來曆出身,命階途徑,在天不夜也是秘密。
應長生:“我想你和克諾伊,不會很想看到他們現在就變成白骨。”
圖蘭朵:“我沒有在你身上感受到死亡的本源。”
“六個邪神,六條規則,最後的歸宿都是死亡。不獨屬于毀滅行刑者”
說完應長生轉身。
相似的話他之前有叙述過。
這直指圖蘭朵的痛點,但應長生沒有不耐和嘲諷。他永遠就事論事。
圖蘭朵挑眉:“你知道?”
“我能感受到。”
“鎮律也和我說過。這樣說合适嗎?”
他似乎确實在真誠地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