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你怎麼會去開門?”圖蘭朵眼睜睜地看着應長生猝然動作,沒有阻止,當然此刻的應長生像把完全出鞘的刀劍,多看一眼都會刺疼,誰都不會阻止。
她話語戛然而止:“鎮律?!”
來的人很年輕。
不過旁人通常不會注意到他的年輕,他相貌很英俊,會叫人情不自禁想起東方的玉,和他們那些用玉一樣溫旭明朗光澤寫的神仙畫卷的故事,仿佛非得是這樣複雜蘊藉的筆調,才能含蓄寫出那種出衆的神采。
他也是這樣,簡直完美繼承了古東方引以為傲的藏鋒,看上去很親切,卻總像隔着一層,或許是因為親切也是有魄力的親切。
圖蘭朵腦子一是有些轉不過來:“是真的,你也來凜冬鎮…你和應同時在,凜冬鎮會不會太榮幸了些…?”
鎮律,這兩個字一閃而過,很快被其他内容取代回旋在克諾伊的腦海中。
天不夜的首領,大陸的反叛者之首,六神間的異端。
每一個的名頭都很重。
老闆娘也停下手中的活計。
“我很抱歉。”鎮律置之不理地穿過三個人的眼睛與一連串追問,直直注視着應長生,聲音柔和,出口便像一句歎息:“我回天不夜後才得知赫柏的消息,于是趕了過來。”
他需要趕過來。
正如同應長生是為赫柏的死亡而前來凜冬鎮。
應長生有了點反應,并非出自機械式必須的一問一答,是自然而然的觸動。
因而他也有了他想說的。
是自己想說,不是形勢需要,不關凜冬鎮和其他人,和其他一切無關。
“赫柏死了。”
應長生一字一字,咬得平淡而清晰,死字依舊格外加重。
短短四字,竟比孩童歌謠更滲人。
鎮律環顧圈四周,想了想,把他半推半按到櫃台前的座椅上。
圖蘭朵悚然望着這一切發生,毫不懷疑,如果是自己動的手,那麼她的下場可能已經和赫柏時間線中的牧師以及酒館衆屍一樣。
就連老闆娘也下意識噤聲,做了個閉嘴的動作。
然而應長生不言不語,姿态溫順。
鎮律俯身,左手五指交叉插進應長生右手指縫間,掌心相扣,另一手蓋在應長生手背上:“會過去的,阿應,會過去的。”
應長生指尖抓緊鎮律,指甲陷進鎮律手背皮肉中,鎮律始終耐心地等待着他。
過了很久,他最終輕輕地、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像個一個活人,出于自己的情感。
圖蘭朵說話聲也很輕,帶點疑惑:“我怎麼覺得有點冷,有點風?”
她對面的克諾伊嘴唇哆嗦,額頭滲出冷汗。
牆壁上挂着老闆娘裝飾用的鏡子,時間一長,鏡面磨損,照着便不清晰,此刻映出模模糊糊的,被風吹起的白色衣擺。
這裡沒有人穿白衣,也不應該有風!
圖蘭朵暗罵一句陰魂不散,旋過身,果不其然看到一高一矮恍若雙生的牧師,站在不知何時大開的門後,靜靜窺伺着他們:“凜冬鎮每次來客人,你們都會堵人門口?”
回過頭來看,他們在赫柏時間線中遇到的單獨牧師,不是迎接他們,而是在迎接赫柏!
時間線在重複十三十四号兩天的軌迹,他們誤以為的十七号,實則上根本是赫柏初入凜冬鎮的十三号淩晨!
所以牧師才會說昨天是平靜的一天。
凜冬鎮實際的十二号,根本沒有來客!
十三号迎接赫柏的單獨牧師、十六号迎接她與應長生的雙生牧師、十七号迎接鎮律的雙生牧師…牧師一高一矮,一前一後地張嘴,剛在空氣中形成隐隐的嗡鳴,即被應長生打斷:“離開這裡。”
圖蘭朵早就習慣應長生的音色,冷、清、淡,像沒有雜質的凝結寒冰,不含任何、終年不化。
她從沒聽見過應長生蘊藏着這樣濃重殺機的聲音。
應長生重複道:“離開這裡。”
越至後面,殺機越重,仿佛可以切膚。
“阿應很想對你們動手。”
鎮律仍維持着屈膝半蹲的姿勢,沒有正眼給牧師,眼中仍是化不開的愛憐之色,很純粹,沒有男女情人間的暧昧情愫,也不是對弱小、對愛寵的施舍,與他說的話分外矛盾,又分外契合,“礙于不是時機,不能動手。“
他平和地叙述,不帶半分敵意,應長生不喜歡大喜大悲,忌諱太激烈的情感起伏:“所以你們再不離開,我會替阿應動手。”
君王座下,何時有過這種悖逆者?
狂風大作,呼應着雙生牧師即将出口的怒吼,他們喉嚨骨骼已有細微變化,翻滾霧氣下重重蔓延,連接着漆黑的深淵。
然而室内燭火明亮,門扇悄無聲息往前滑,似乎在勒緊牧師脖子,直至兩扇門完全平行閉合,将怒吼不費吹灰之力鎖住。
始終不能出口。
鎮律起身,圈住應長生手腕,平靜地牽他到老闆娘那邊:“勞煩,我和阿應住一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