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實是很暧昧的動作,和很暧昧的話。
隻是鎮律太過自然,那種氣魄無形中流露,便能震得住衆人。
克諾伊不太懂外界的規矩,和外界的社交暗号。
他隻是看窗簾上兩人的影子緊密交疊着,屬于應長生的影子微微揚一段脖頸,又很快被覆蓋住,那光影活動間,線條使得克諾伊不自覺地勒緊呼吸。
他沒有想到過單單憑借簡單的明暗對比、輪廓陰影,也能有這樣優美的時刻。
于是克諾伊撇頭去看台前的兩人。
他什麼也沒有看見。
隻記得一點刺眼的白,然後下意識紅了臉低頭。
圖蘭朵同情地拿拳頭拍了拍他,什麼也沒說。
她說過應長生從不在意别人的評價,圖蘭朵甚至懷疑,哪怕是天不夜,除卻鎮律赫柏,和别的一兩個人,其他對應長生而言全無價值。
但是鎮律在意。
事關應長生的,在他看來都很有價值。
“沒有問題。”老闆娘熟練地攤開冊子寫寫畫畫,上面越往上符号越稀疏,最近的則是密密一行接着一行,她旋開臉頰酒窩,似乎在講個俏皮的玩笑話,“樓上的房間可以随意挑選,反正我這邊也沒有其他客人。”
圖蘭朵目送着兩人上樓,伸個懶腰,打着哈欠道:“我也需要一間,說起來,你們這邊有什麼可以提供飲食的地方嗎?山腳酒館不算的話。”
老闆娘:“有飲食方面的需求可以和我說,我試着看看能不能做,否則——”
她攤開手,酒窩未收:“凜冬鎮中唯一面向客人開業的是家棺材鋪。”
“……”
圖蘭朵啞口無言,仔細一想又認為合情合理,符合凜冬鎮現狀。
她由衷道:“比起餐廳酒館,你們确實更需要這個。”
畢竟全凜冬鎮,會出門去亂逛的,隻有那群熱愛給人送葬的倒黴小孩。
送葬可以全憑熱情,墓地可以埋現成的,童謠可以唱傳承,但棺材——
總得有一口。
一樓的前台隻剩下老闆娘和克諾伊兩個。
“感覺怎麼樣?我是說這幾天。”年齡感浮現在她飽滿臉龐的每一根細紋中,不再俏皮,卻出奇像個和善的長輩。
克諾伊踟躇着:“他很特殊。”
老闆娘點點頭,頓住筆:“那麼希望他能足夠特殊。”
克諾伊不由得争辯一句:“他一定可以!”
“我很開心,克諾伊。”老闆娘再次笑了,那是個長輩的笑容,“這意味着你能夠擁有一個好的結束,和好的開始。”
樓上的房間果然如同老闆娘說的那樣,沒有住客,由冷清歲月帶來的黯淡感騙不了人,索性打掃得很幹淨,褪色的鮮亮窗簾地毯與床單,還有光潔的家具,全部無聲宣告它們被人用心呵護着。
應長生陷進柔軟的床被中,白發胡亂像雪一樣地散開來,反射着不遠處燭火,亮如綢緞光澤,襯得底下蒼藍色的床單破敗起來。
至于他的肌膚,那是另一種的缟素。
鎮律坐在床邊望着他笑,應長生不解擡眼,那是個細微到極緻的表情,倘若換做别人,隻會覺得他常年如一日的冷漠,鎮律輕聲解釋:“沒有,隻是覺得讓圖蘭朵他們看見,必定會很詫異,你在她想象中,應該是連睡覺都規規整整的。”
應長生仍然定定盯着他,目光将鎮律鎖住,鎮律卻明白他是知道了:“要不要閉眼睡會?凜冬鎮并不普通,我怕你前面兩天沒有休息好。”
他緩慢地眨下眼,眼睫往下壓時,長眉濃睫,唯有一雙眉眼是濃黑的,暗紅半月上鈎,末梢卧在弧線銳利鮮明的眼角陰影,尖尖一點,平日豔芒逼人,此刻又很靜谧:“這裡東西太多,我要看到你,确認你在。”
他用于睡眠的時間很多,真正入睡的時間很少。
鎮律會意,俯下身就着握住的手将他往自己懷中攬着,動作做略顯别扭,卻很有保護親密的姿态:“阿應,不用睜開眼,你也能感受到我在。”
熟悉的氣息将他包裹,隔絕這裡終日不斷的惡臭,散開的雪白長發随鎮律動作抖了一抖,有幾縷搭在鎮律手臂,應長生順着鎮律力道貼得更近,合上眼,“來凜冬鎮的第一個晚上,我在酒館為赫柏守了夜。”
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現在沒有白天和黑夜,人們隻能憑借星辰軌迹的變化來确定時間,對白天黑夜的定義早已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