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頭,應長生在的地方,始終很安靜。
他在吵鬧的寂靜中淡淡開口:“我不喜歡凜冬鎮。”
他推開鎮律肩膀,從臂彎中後退一些,距離剛好夠應長生揚起脖頸,對視鎮律眼睛,與鎮律說話時,他習慣看鎮律的眼睛:“我可以不喜歡這裡嗎?”
鎮律心中的答案比他的回答更快成形。
與其說是答案,倒不如說是一直以來的期盼——
“我的阿應,應該是自由的。“
但是他沒有說。
因為直到應長生可以陳述一句“我不喜歡這裡”并且不加疑問之前,這句話都毫無價值。
“我沒有資格回答你,阿應。”
應長生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看他,鎮律領會他的意思:“我是最有資格的,對嗎?”
他笑着說:“所以沒有人有資格回答你。不過我也不喜歡凜冬鎮,想必赫柏、圖蘭朵、克諾伊、伊莉莎、正在為我們忙活的旅館主人…這裡的絕大多數人,都不會太喜歡凜冬鎮的。”
應長生又埋進他的肩頸間,似乎感知到遲來的困倦,合上了眼。
經曆過超過一天一夜的休息,圖蘭朵這個精力充沛的女人已經在一樓團團轉得差點将地闆踩出火花,她沖老闆娘嗷嗷直叫:“又是睡覺!在天不夜就是這樣!好像世上沒有比他們兩個睡覺更重要的事情!”
“親愛的,我理解你的意思,隻是這裡有孩子在,我想不要運用這種容易被誤解的表達更好,何況——”
老闆娘輕巧地沖圖蘭朵身後一揚下巴。
“希望沒有讓你等太久,圖蘭朵。”
鎮律扶着應長生下樓,他們的動作對于兩個成年男性來說,總是顯得過于越界。
圖蘭朵扶一下被踩得冒火的鞋跟,沒想好該指責還是該認錯,老闆娘先于她問候:“晚上好,最後的時刻确實值得被隆重對待,先生,我想我會和你們一起去。克諾伊,記得照顧好比你小的同伴們,待在旅館中,哪裡也不許出去!”
她說到最後,罕見地顯得十分嚴厲。
鎮律并沒有質問,表現出他對非敵非友的老闆娘的懷疑,在面對旁人,他天生有種笃定,使得他遊刃有餘:“我們的榮幸。”
他們第三次來到酒館門前,長杆的招牌依然搖搖欲墜,火爐、杯碟碰撞聲、人聲,一切都未變樣,甚至圖蘭朵懷疑沒有變樣了幾百年,唯獨配合出演的人群來來去去。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門。
撞上角落裡牧師的臉。
入鄉随俗,牧師也不能免俗地要了酒和烤肉,當然,憤怒君王的牧師絕不禁酒,因為酒是催生憤怒的利器。
圖蘭朵驚奇地發現,在酒館中,牧師既不随便亂扭頭,也沒有很陰沉,倒看上去像個人樣,叫圖蘭朵能記住他的臉,方臉,漲紅,下半張臉比上半張臉更寬。
這樣看來,牧師的确是死了。酒館中凜冬鎮的居民,和白袍牧師,在死後也終于可喜可賀地實現了人人平等。
她自顧自地打量評價,也不顧牧師被她看得惱火,重重擱下杯子。
這位牧師,無論死前說的君王贈予真不真,在死後倒顯現出君王子民的憤怒本色來,他徑直穿過四人,發出挑釁的一聲冷哼,複又重重地摔上門,離開酒館。
“不太好辦。”
老闆娘說,“他在挑釁,也在引誘你們。他知道,至少知道部分真正的自己死了,這是他的特殊。”
圖蘭朵:“活着的都死了,死了的莫非還要怕他嗎?”
“所以在我們跟着他走出酒館的那扇門,走入他的時間線前,酒館中的客人随機,他卻會一直都在。”
鎮律:“今天我想先去别人的時間線看看。”
應長生沿着鎮律,捕捉到那對褐發的夫妻:“克諾伊父母。”
他更熟悉對方緊貼玻璃的,一刀一刀血肉模糊,每條鮮紅肌理中填滿恐懼的臉。
如今夫妻二人的皮膚五官尚且完好,保留有生前的鬼鬼祟祟,眼珠亂轉,一旦察覺到鎮律與應長生的注意,想也不想,在酒館每夜的保留好戲大打出手前奪門而逃。
圖蘭朵的鞋跟沒有徹底散熱,殘餘着些許火星,當即覺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拔腿就追!
三人旋即跟上。
酒館内的燈光與外面黑暗交織着,鎮律握着他的手腕,微微緊了一緊,力道堅定,沒有累贅的憂慮和勸退。
像個秘而不宣的擔心。
應長生解讀不到那麼細微的情緒,但他想要說話。
“我看見過克諾伊父母的命運,很多幢房子裡的一幢。”
所以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他的五指反過來,帶着涼意和膩滑的觸感,纏上鎮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