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闵指尖無心擦過她的皮膚,落在雕蘭玉镯上。
“這镯子摸起來很貴,要砸碎嗎?”
蔣芙聽到很貴,悶了一下:“不弄壞,能把它摘下來嗎?我娘手纖細,說不定可以讓她在家裡戴,還挺好看的。”
張闵道:“我試試。”
他攥她手腕,指頭修長,骨節分明。指尖摩挲,在她手上抹下溫度,晃神的功夫,另一隻手不知何時按上了镯子,往下大力一拉。
蔣芙痛極慘叫,好在镯子下來了。
她眼中泛着淚花,不停按揉着被镯子傷到的地方。
張闵刮她的眼淚,凝眉看了一眼,輕拭在衣襟。
“镯子給你,我就在此處,有事叫我。”
說着,他上了樹,抱臂合目。
蔣芙原地收拾好情緒,揣着镯子往荷池入口處走。
因賞荷筵宴中有長安貴客,洛郡公府兵在外圍把守,有帖子才能入内。
蔣芙走到前處,正被攔住。
“站住,出示請帖。”
蔣芙哪裡有什麼請帖,她對着看守行禮:“我陪同沈家娘子一起來的。”
看守上下打量她:“你是沈娘子的丫鬟?”
蔣芙猛地擡頭瞪人,狗東西,說她是誰的丫鬟?
“我是沈聽南的……朋友!她拉我陪她來參加筵宴,不信你自己去找她問話!”
“你如此潑蠻無禮,沈娘子怎會認你做友人?小小年紀,還不快快歸家!我等攔下你這種濫竽充數之人不下數十個,都是好人家的小娘子,怎麼為了公子岢,都變成無賴了?”
“誰為了公子岢,他是哪根蔥?你别胡說八道!要不就放我進去,要不就把沈聽南給我叫來!”
蔣芙發了脾氣,惹出身後幾聲譏笑。
她窘得面紅耳赤,又還在氣頭上,心裡把沈聽南恨了幾百遍。
沈聽南是故意的,故意騙她戴镯子,故意趁她找張闵的時候把她一個人扔在外面丢臉。
她就是欺負她,這麼多年都隻欺負她,偏偏大家看不出來,以為她有多麼高潔美麗,不可亵渎。
“這人我認識,她是沈娘子的朋友不錯,應是陪沈娘子一起來的。”
蔣芙回頭,瞧見一身紫紗宮裝的魏如因,心中陡然一沉,俯身行禮。
“民女拜見公主殿下。”
魏如因睨她一眼,淡淡道:“不必多禮,随我進來吧。”
蔣芙忐忑跟她身後。
這位公主是淑太妃的女兒,在長安位列老幺,頗為受寵。其人品性孤傲,獨來獨往,隻認沈聽南一個朋友。她一貫看不上蔣芙,也不知這回是怎麼想的,肯露面幫她。
蔣芙出神思索,步子放慢,沒有注意到公主殿下也放慢了腳步,不知何時走在她旁邊。
她低音道:“跟着聽南到處蹭席坐,我就知道這次落不下你。”
若是過去,蔣芙還能說是沈聽南非要帶她來。這次不行,她心虛,這次她确實是蹭着沈聽南來的賞荷筵宴來挑夫婿的。
公主耳語:“别以為聽南慣着你,每次都帶你,你就真能出什麼名。山雞變不了鳳凰,它在貴人面前隻能變成一道菜。”
蔣芙輕道:“那沈聽南是什麼菜呢?”
魏如因臉色一變:“放肆!”
蔣芙立刻去跪,侍女們給她讓出一圈空地,方便公主對她羞辱。
壞了事,回去以後肯定要被母親說。
但是沒關系,她爽到了。
不就是公主嗎?有能耐當衆殺了她啊。
沈聽南的聲音柔柔傳來:“殿下!殿下!”
她将地上的蔣芙攙扶起來,一臉假惺惺的擔憂:“不知芙芙犯了什麼錯,她與我一同長大,望殿下饒她一次!”
魏如因被她勸,神情轉緩:“聽南,虧你把此人當同簪之交,簡直太傻了!這樣一個隻知道利用你、背後編排你的女子,不配待在你身邊!”
蔣芙當衆被劈頭蓋臉數落,早忍不了,如若魏如因不是公主,她一定要狠狠罵她!
沈聽南抖着纖薄的身體,像是要哭:“芙芙為人嘴硬心軟,無論殿下聽她說了什麼,都莫要往心裡去……”
魏如因見她流淚,有些自責,也懶得管蔣芙的事,最後瞪她一眼,闆着臉安慰沈聽南兩句,帶着侍女走了。
她是公主,來洛城除了賞荷,自有他事。
人都離開,場景轉換,看待蔣芙的眼神又換了一茬。
但女子們都有好的教養,隻在背後笑笑。換成是她蔣芙看不慣誰,就不會這麼簡單,一定要連推帶搡把人趕出去才罷休。
沈聽南行事作風和她相投,隻不過她為人死裝,長袖善舞,不用出聲,有人透徹她的意思,就會像狗一樣替她辦事。
蔣芙跟着沈聽南到沿荷席上落座。今日等于白來一趟,她的出現為人譏笑,别說有男子賞識,不拒她于千裡之外就不錯了。
她撐着腮,望池中迎日開放的嫩荷。綠衣,粉面,不出多時,它也會熬成她家中的芍藥。
說出家做尼姑不是玩笑話,她是真的有點想。出家就不用考慮嫁給誰,嫁得好不好的事了。
最好能帶着她娘一起出家。
張闵随便吧,跟她那肥爹一起過日子,總得給他扔個人。
蔣芙走神的時候,席上靜了一刹。
她鼻尖微動,嗅出了清冽降暑的蘭香。
擡頭,華服男子恰巧朝她看來,目若黑棋,頓也不頓收了回去。
沈聽南附在她耳邊:“如何?那便是公子岢。”
蔣芙對她犯惡心,故意唱反調:“不如何,你給老娘滾遠點。”
“我要嫁給他,你既然這麼讨厭,以後我和他一起煩你。”
“敢不敢說大聲點?讓大家都看看你是什麼厚顔無恥的面目?”
“你真不覺他貌美?”
“不覺。”
其實是美的。
雖然不知道公子岢是哪家公子,但他的皮相的确無可挑剔。
膚白勝雪,唇如豆沙,明眸善睐,所有形容沈聽南的詞都可以搬去形容他。
也正是因此,蔣芙一看見他就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