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瑤還沒用晚飯。
此時天色剛黑,裴秉安要她這會兒便去伺候老太太,長夜漫漫,恐怕還要與他同在桂香堂守整整一宿,不吃不喝熬上一夜,她可受不了。
她先打發人去桂香堂說一聲晚會兒到,之後便靠在美人榻上,不緊不慢地吃了碗滋補身體的阿膠紅棗粥,又吩咐了青杏代她巡視各處上夜的情況,方才往桂香堂去。
到了堂内,外面靜悄悄的,屋裡卻熱鬧。
老太太在養病,想重孫了,崔如月便讓奶娘把兩個兒子都送了過來。
小的還不滿一歲,偎在老太太懷裡,專心緻志地啃着自己的小拳頭,大的那個叫裴吉,乳名叫團團,今年三歲,舉着風車在房裡跑來跑去,嘴裡大聲吆喝着。
兩個重孫,怎麼看怎麼讓人喜歡,可想到長孫媳嫁進裴府三年,到現在還沒有生出孩子,老太太臉上的笑便淡了。
都怪死去的老頭子,非得記挂着蘇家當年于裴家有恩,給小輩定下了婚約。
要說這樁婚事,她起先就不樂意的,奈何長孫把蘇氏娶進了門,也隻得如此了。
隻是她不能給裴家開枝散葉,就算模樣生得再好,當家理事再妥帖,和已經生了兩個兒子的二孫媳相比,還是遠遠不如的。
“我年紀大了,這日子,是過一天少一天了。”老太太突然歎道。
裴秉安沉聲道:“祖母何出此言?孫兒孫媳會用心照顧您,您以後定然長命百歲,壽比南山。”
長孫兒是個孝順的,隻有長孫媳讓人不滿,老太太道:“我活那麼大年紀有什麼用?咽氣前,還不知道能不能抱上重長孫!”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蘇氏遲遲沒有生兒育女,祖母不能盡享兒孫繞膝天倫之樂,裴秉安不安地握了握擱在膝頭的大掌,因自責而沉默了幾瞬。
“祖母放心,我會讓蘇氏盡早為裴家誕下子嗣。”
沒過多久,蘇雲瑤走進桂香堂的院門時,秋紅看見了,忙上前迎過去行禮。
“大奶奶,将軍一下值,就來桂香堂侍奉老太太了,兩個小少爺也都在屋裡,逗老太太開心呢。”
蘇雲瑤微笑着點了點頭,烏黑的眼珠轉了幾轉,本就輕緩的腳步,此時又慢了幾分。
孫子和重孫都在眼前,隻怕老太太又會有感而發,借題發揮,催着要她生孩子了。
“祖母,您感覺怎樣了?”慢悠悠走到屋裡,蘇雲瑤端出溫婉笑容,關心問道。
看見這位長孫媳,老太太臉上的笑意凝住。
“年紀大了,隻想兒孫滿堂,隻要看到孩子在身邊,再重的病也好了。”
蘇雲瑤擡眸瞥了眼裴秉安,恍若沒聽懂老太太的話。
“祖母,您不用擔心,夫君謹記着您的話,以後會多陪着您的。”
她絲毫沒有慚愧的模樣,也不知是沒聽懂,還是裝糊塗,老太太反被她的話噎住,臉色更難堪了。
不想讓這個長孫媳在眼前添堵,老太太幹脆攆他們夫妻都離開。
“我的病好了,不用你們伺候了,你們都走吧。”
蘇雲瑤巴不得聽到這一聲,莞爾一笑,恭敬地說:“那祖母您好好休息,明天我再來看您。”
話音剛落,隻聽嗷得一聲,裴吉嘴巴一咧,突然扯着嗓門大哭起來。
大人說話的時候,裴吉一直舉着風車在屋内東走西跑,不知為何,那風車忽然不轉了。
他哭了兩聲,握起拳頭就要打人撒氣。
奶娘離他最近,他的拳頭便直往奶娘的腿上揮去。
他年紀雖小,長得卻高大結實,力氣也大,拳頭不眨眼地亂錘下去,痛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蘇雲瑤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手,将他拉到身邊來,溫聲道:“團團,猜猜伯母來的路上瞧見什麼了?”
裴吉哭聲猛地一停,握緊的拳頭也松開了,瞪大眼睛說:“瞧見什麼了?”
蘇雲瑤蹲下與他平視,雙手比劃了了翩翩欲飛的手勢,微笑道:“看見一隻發光的螢火蟲,在路邊的草叢裡飛來飛去。”
“在哪裡?我要去看!”裴吉立刻被吸引住,大聲叫道。
“那螢火蟲聽見聲音,扇扇翅膀飛走了,找也找不到了。”蘇雲從他手裡拿過拿過風車,手指靈活地撥弄幾下,輕輕吹了口氣,那風車又轉了起來。
“瞧,風車又轉了,你不要哭了,更不許随便打人。現在我們假裝這個風車就是螢火蟲,你讓它飛起來試試。”
裴吉眨巴眨巴眼睛,咧嘴笑了起來,舉着風車,興高采烈地道:“螢火蟲,飛~~”
短短一會兒,侄子便破涕為笑,目睹賢妻對待小輩如此溫柔可親的一面,裴秉安唇角不易察覺地勾起。
出了桂香堂,裴秉安落在後面還沒出來,蘇雲瑤沒等他,一個人徑直往紫薇院走去。
今天不是他留宿紫薇院的日子,平時無事,他也不會踏足她的院子。
她更樂得他不來,所以也不用等他一起走。
她惦記着今兒新到的話本子,話本特别有趣,剛看了一個章回,剩下的,她迫不及待地想一口氣看完。
誰知剛走了沒多遠,身後突地響起男人熟悉的嗓音,在寂靜的夜晚格外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