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秉安遲遲沒有開口。
室内寂然無聲,突然有風自窗隙吹來,燭火明滅跳動了幾下。
蘇雲瑤将窗關緊了,在燈燭上罩了琉璃罩,回身時瞥了眼案上的香漏。
此時已快到亥時三刻,時辰可不早了。
要擱以往,她看完話本,在臉上敷完養膚的花露,就要吹燈睡下了。
明日還要辦成親宴,都這個時辰了,他又到紫薇院來平白打擾人休息。
蘇雲瑤暗暗腹诽幾句,面上卻是沒顯出不耐煩來,隻是耐着性子提醒他:“夫君到底有什麼事?說清楚了,明天一早我打發人辦好,現在太晚了,該睡覺了。”
裴秉安沉沉地凝視着她,黑沉眼眸追随着她的一舉一動。
說話時,她打了個困倦的哈欠,擡手掩住了唇,纖細的玉白皓腕露出一截。
沉默片刻,他忽然走近了,大掌握住她的手腕,沉聲道:“雲瑤,我......”
二門忽然傳來砰砰的雲闆聲,連敲了四下。
之後停了幾瞬,又用同樣突兀陰森的節奏,重重敲了四下。
蘇雲瑤意外地一愣,裴秉安的臉色也微微變了。
這雲闆是傳訊用的。
白日裡管事們按照固定的時辰到花廳回事,若是蘇雲瑤臨時召集他們傳話,就用這雲闆敲擊兩下傳訊。
到了晚間,府中内宅各處角門都落了鎖,二門外頭若是有要緊的事,亦是敲擊雲闆傳訊。
隻是雲闆連敲四下的情況少之又少,因為這意味着,有人來報喪。
“我去看看,有什麼事。”
裴秉安說完,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蘇雲瑤睡意全無,匆忙換了衣裳,讓丫鬟點亮了院裡的燈,等着裴秉安再差人過來傳話。
等了大約一刻多鐘,他去而複返,親自告訴她說:“是宮裡來人了,太後娘娘于西苑殡天,皇上要親迎太後娘娘靈柩入宮,金吾衛奉命護衛左右,刻不容緩,我現在馬上出城。”
他頓了頓,又道:“國事為重,其他的,以後再定。”
目送他離開,蘇雲瑤細細思量了許久。
太後娘娘是當今聖上生母,已到古稀之年,此前居于京都西苑養病,這個年歲駕鶴西去,也屬壽終正寝,不算意外。
隻是皇上以孝治天下,太後娘娘殡天,是為國喪,勢必舉國哀悼,想來有爵位官職在身的,需得長守國孝。
果然,第二日一早便有宮中旨意傳來,凡有爵位、官職之家,一年内禁止筵宴音樂,更不得嫁娶。
裴秉安襲着老太爺的伯爵之位,又是金吾衛上将軍,身居高位,又得皇上看重,不消說,他更得嚴于律己,恪守國孝。
原定于當天的婚儀,不得不暫時取消,隻能等他回來,再商議該怎麼辦。
為表哀悼,裴府大門挂上了白燈籠,月華院中,大紅的喜字揭了下來。
宋婉柔換下婚儀吉服,臉色難看無比。
她五更時就畫完妝容,換上了新娘吉服,此時卻突然傳來這種消息,怎能讓她不煩?
白蓮勸道:“姑娘,裴府上上下下都改了口,您已經是裴府的姨奶奶了,不過就差一個和将軍的婚儀,等将軍回來,再想法子補上就是了。這個時候,您可不要生氣,要拿出大方的氣度來,國孝是大事,裴府的人都看在眼裡,莫要因為這個落人口舌。”
宋婉柔掩唇咳了幾聲,恨恨道:“我何嘗不知道這個?隻是讨厭蘇氏非選定這個日子,若是再往前一日,哪裡會趕上這樣的事?”
白蓮深以為然,冷笑道:“大奶奶裝得賢惠大度,實際挑選日子的時候,還不是故意往後拖了幾天。”
正說着話,蘇雲瑤帶着丫鬟過來了。
今日的婚儀辦不成,宋婉柔肯定不高興,做為裴秉安的正妻,她有必要過來寬慰他的妾室幾句。
想到他臨走前留下的那句“以後再定”,蘇雲瑤道:“妹妹,将軍可能得幾日才會回來,你且安心等着,等他回來了,要怎麼做,就聽他的安排。”
宋婉柔用帕子掩着唇,暗暗打量了她幾眼。
她原以為,她嫁給裴秉安,蘇氏心裡定然會不痛快,可瞧着她神采奕奕的模樣,倒是沒顯出半點不高興來。
無非是她心機深沉而已。
今天的婚儀被迫取消,她嘴上不說,心裡不知有多幸災樂禍。
宋婉柔思量片刻,輕輕咳了幾聲,淺笑着說:“我知道,婚儀沒辦成,是實在沒法子的事,想必将軍心裡也無奈。姐姐聰慧賢淑,還請姐姐多替我與将軍考慮考慮,想個兩全之策,将婚儀辦完。”
雖是守國孝,也不見得要那樣死守規矩。
如果她這個正妻果真賢惠,就該等裴秉安回來,晚間在府裡置辦幾桌宴席,不聲不響地替他們辦了婚儀,讓他們圓圓滿滿,不留遺憾。
蘇雲瑤莞爾一笑。
她倒是巴不得裴秉安與她的婚儀順利辦完,好讓自己賢妻的美名遠揚。
可事關國孝,若是她真自作主張替他們操辦了此事,就是埋下了隐患。
萬一裴秉安被人彈劾國孝期間納妾,他可能會降職受刑不說,隻怕整個裴家的人都得受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