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甯現已是有八州,四十二郡,三條河道縱橫。由此死了個小地方官,很快就會有人接上。”解意生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不過我很好奇,你自就任縣尉以來,跟你家親就沒有一絲一毫的聯絡?”
霍山搖了搖頭,“家父家母還鄉前隻說讓我好自保重,給我留了人幫襯,就再無音訊。我随長老來終南山後亦是如此,沒用信鴿捎信給他們。”
謝柳隻覺不大對,忍不住問道:“你可知他們所居何處?終南山的信鴿極通靈性,鮮少會有找不到人的情狀。”
“我……”霍山遲疑着道,“我不知道。我長在家父赴任就官的地方,若要回鄉祭祖需上報縣丞,卻總以各種借口從未被批下來過。但這也在情理之中,我在的郡縣算不上大也算不上小,可每日裡總有層出不窮的治安情勢須有人坐鎮管理,事無巨細。”
解意生思忖片刻,說:“罷了,還是跑遠了些,此事我們下山會留意。”
他旋即話鋒一轉,直指正題,“終極試煉是我一人闖過不假,可這領頭世家聯結的人,我想交給你們的小師兄,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晉南邈不給他們置喙的餘地,隻将绫錦織成的黃色卷軸拿出,将其遞給他們中為首的人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朕今已是時日無多,而太子近身侍衛居心不善,更有謀害太子之心,然太子仁善,屢不作為且對其人倚重有佳,縱他半步不離。可歎餘子無能,性情行事更恐擔不起君王之位,是以朕欲尋還遺棄民間的皇後二子,即九皇子晉南邈立為皇太子,萬望攝政王相助。”
一語出激千層浪,就連霍山也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晉南邈。
“攝政王于幾月前锒铛入獄,罪名為替前朝冤孽求情,藐視君權。而今皇城裡高居帝位之人的勢力滲透多處,要想将其連根拔起并非易事。”
晉南邈攤掌,那枚表露先攝政王身份的玉佩被亮出,“雙生子本不詳,謝小姐先前說得不錯。所以這道旨意,是作為密诏頒布出來的,可惜還是晚了。”
晚在沒能救下攝政王,晚在沒能再快一些。
解意生歎了口氣,道:“天命所歸,一将功成萬骨枯。我們這些人所做的,隻為給你鋪就成王路,說不定還是天下一統,想想還真是威風。隻是話又說回來,清平盛世皆為所願,左右不過送上幾年後生意氣,賭上一局,倒還不賴。”
謝柳笑盈盈地問:“所做隻為鋪就成王路?”
解意生登時不敢再扯别的,一臉正色道:“是為開盛世太平。衆行亦或是獨行嶙峋路而無畏,乃吾輩之任。山河在腳下,還是踩着踏實。”
晉南邈靜靜看向他們,眼眸裡無悲亦無喜,活像一尊木雕偶人。良久,他忽的笑了笑,低聲說:“若可以,我情願隻做蘇重。”
“這是為何?”薛桑在旁側聽得分明,“萬人相擁的位置,多少人為此血流成河,不惜大動幹戈,而你卻不想要?”
晉南邈淡聲道:“哪有天命所歸這種便宜事給我。我沒見過皇城裡的一個故親,幼時便被遺棄農戶。而今他們蒙難,卻都想我回去,可沒人會問我願不願。”
“其實誰都可以坐上那個位置。明君二字太遠,到底不過是個托詞。”晉南邈又道,“要成君王,哪個人手上不會沾滿血,又有哪個不會因保自己的權勢大開殺戮,殺子殺兄……隻要威脅到自己,是不會顧及什麼情分的。”
晉南邈伸手,望着自己的指尖,“我隻是不想,有朝一日我會不再是我。”
解意生聞言調笑般地問他:“那你還下山去?這麼不想,在議事堂時也未見你反駁什麼。”
“師父于我有恩,攝政王亦如此。”晉南邈收回手,定定道,“山下局開,我此去所思與你一樣。”
是為盛世太平,至少還立于朝堂上前仆後繼的忠臣一個清白。
謝柳想,他們本是一路人。
“薛毒主,你先帶他們三人走。餘人則留下來,我自有安排,出山時會有接應。”
亭外适時起了風,吹落一地白蘭花。恰有幾瓣飄到他們身上,又似戲耍,打着旋墜地。
薛桑含笑颔首,臨走前轉手将竹筒遞給晉南邈,“九皇子,莫讓我們失望啊。”
說罷,他便帶着一行人直往山下去。解意生慢悠悠跟在後面,對晉南邈揮了揮手,“小師弟,道阻且長,有緣人自相逢啊。”
晉南邈似是想到了什麼,抿唇說:“還是走好不送吧,榨幹了我也拿不出一兩銀給你。”
“無妨,無妨,等我們送你上了高座,再讨犒勞也不遲。”
解意生貧嘴地把話頭丢了回去,但見晉南邈無聲看着他們,雖是一語未發,但能瞧出他想說什麼。
謝柳不由取笑起解意生,“好是無恥。”
“我哪兒有,都說親兄弟明算賬,我跟他都誰跟誰了,怎麼就不能明算賬了。”解意生說得頗是理直氣壯,“他就是登上皇位了,也還是我那個喜歡逞強的白臉師弟。”
南竹委實不忍再聽下去,“大師兄,你怕是真沒見過人心險惡……不是,小師兄也是有脾性的,萬一不小心知道了,等你們再見,看他不得給你一拳頭。”
解意生道:“你就不能盼我點好的嗎?”
南竹無言,過了少頃說:“大師兄,我盼你平安。”
謝柳不禁莞爾,側耳旁聽着他們這一路打鬧,忽而覺得此行不再寥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