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她試圖扭轉命運的舉動能夠生效。
但願,婦人能沒事。
她站在西廂門外,平穩呼吸,叩響房門。
“窈窈在前頭走這麼急,怎的進了門倒不吱聲了?”方茂收回搭腕診脈的手,從内室走出,示意侄兒拿出筆墨,瞥見立在角落的沈曦雲。
“因為聽唐管事說有産婦,我心裡格外挂念,就想快些看看。進房門發現平安,自然沒話要說。”
沈曦雲神态放松,美目流盼,桃腮帶笑。
她歡喜生産的婦人母子平安,因此不論此刻方茂怎麼調侃她,她都不氣惱。
此時西廂房人不多。
彭城縣那一行人去了莊子堂屋用膳,留一位陳姓婦人在屋内照看,沈曦雲進屋時,亦是她開的門。
方茂寫好兩張方子,遞給陳姓婦人,“這張是給産婦的,這張是給嬰孩的。”
“産婦的藥是内服,幫助她恢複,”他特意叮囑,挑出下面那張方子,“給孩子的藥,是外用的,五枝湯,用桃枝、槐枝、柳枝、棘枝、梅枝熬制而成,擦拭全身,我怕孩子在腹中憋出些别的毛病,預防一二。”
婦人連忙道謝,彎腰作揖,“我呀,是她大姑姐,就在這兒替弟弟、弟媳謝過大夫了。”
“治病救人是應該的,而且我也沒做什麼。”方茂忙扶住她,指着進門多時,一直沒被婦人正眼看過的沈曦雲道:“要謝不如謝謝這小姑娘,她才是這莊子的主人家哩,要不是及時在莊子裡生産,憋久了怕要釀成大禍。”
婦人詫異望來,帶着幾分不可置信讪笑,“這麼個小姑娘都能當家了,真是稀罕。”
感慨完,不知是忘了還是怎得,借口弟媳需要照料,繞進了内室。
方茂揮揮手,示意侄兒提上藥箱,叫上沈曦雲出了房門。
“我從前不知道,方叔還懂婦科。”
院内柳樹抽出新芽,沈曦雲與方茂站在樹下交談。
方茂搖搖頭,“我也就是略懂一二,在你娘面前就是班門弄斧。”
他擡頭望天,歎口氣,“婦科看診,我都是和你娘學的,曹柔那時候教訓我,說醫術學無止盡,成天固守研究幾種病症、幾種治療手段哪裡算好大夫。非拉着濟善堂的大夫們學各種醫道。”
“我也是那時候,被你娘練出來了。”
方茂偏頭,目光深遠看着沈曦雲,“不過,我從前也不知道,你脾性這麼好了。”
“窈窈,你真長大了,一時間我竟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沈曦雲大方坦蕩回望,“方叔這話說的,長大了脾性好自然是好事。”
“我總要獨自立身的。”
既不能一直享受爹娘的蔭蔽,更無法指望未來有夫婿照料。
一個陌生婦人的忽視,她何必放在心上。
方茂笑笑,“是啊,窈窈機靈着呢,是我白擔心了。”
謝成烨因男女有别,不好進去,就等在院門邊,循着談話聲走到柳樹下,卻被小大人模樣的方嘉元蹦出來攔住。
“用人物,須明求,倘不問,即為偷。[1]”他抑揚頓挫念着,“姊夫身為君子,怎能在阿姊和舅舅不知的情況下,跑來偷聽呢。”
謝成烨失笑,彎腰俯身,“可我不上前去問,又怎知道他們是否同意呢?”
方嘉元癟嘴,意識到确實如此,隻好讓開路,“那我看着姊夫去問。”
長安跟在後頭,心裡樂開花,沒想到有朝一日,他還能看見主子被人用文章教育的奇景,等見到永甯,他一定要把這事說道說道。
離得近,方嘉元的話語早就傳進樹下二人的耳朵。
方茂過來輕輕拍打他的頭,佯裝惱意,腔調帶笑,“你人小道理還不少。”
說着,院外傳來人群走動聲,夾雜着彭城方言。
是自彭城縣來的一行人用完膳回院了。
打頭的人,一襲淡雅素淨的棉麻長衫,上無紋飾,看得出因多次洗滌的磨損痕迹,但上至領口,下及袍角,皆是一絲不苟,就連發髻也梳得整整齊齊,用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沒有多餘的飾品點綴。
他容顔并非世人所稱道的俊美,但眉宇間透出一股倔強的神韻,在人群中格外顯眼。
若是不說,誰會當他是無奈背井離鄉的流民呢?
誰又能想到,一個多月後,眼前這人,會用一紙血書和一條性命叩問天門,在世間掀起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