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是一片深沉的夢。

剛剛過完十八歲生日的唐栀縮在被子裡睡覺，睡得極度不安穩。

她一向這樣，眉間緊蹙，全身冒冷汗，墜落在一層又一層虛幻的過去中，久久不能清醒。

十二歲手裡那把帶血的刀，十三歲雷雨天的那個溫暖懷抱，十五歲的脫口而出後那道冷漠甩開她手的背影。

所以門開了也不知道。

久未回來的男人全身不适，迷迷糊糊中發現自己卧室的床上隆起一道弧影，空氣中浮動着幽幽的栀子香，讓他的頭腦更加不清醒，眼底深紅。

走到床邊，握住對方單薄肩膀，手心一片涼滑，他下意識想将人趕出去，扔到門外。然而看到那張巴掌大的小臉時，一切動作停住了。

是她。

他後知後覺地清醒了幾分，當然會是她，蘭園的這棟别墅很多年前就隻有他們兩個人。

唐栀蹙起的眉間不知何時舒展開，全身顫抖停歇，好像夢境不再讓她隻想逃跑，她甚至聞到了久未聞到的，屬于某個人身上的，熟悉的檀木香味。

可與此同時，她覺得很熱。

仿佛有一個熔漿般的火源離自己很近，呼吸間除了檀木香味還摻雜着滾燙的熱氣。

熱得受不了時，迷迷糊糊中開始清醒。眼前一片混沌，眼皮半醒不醒地睜開，與此同時她聽見了不該出現的，西裝衣料摩擦的窸窣聲。

她擡眼，怔怔地看着眼前離自己極近的男人。

這次夢裡出現的唐晰塵和從前不大一樣，狹長眉眼漆黑冷峻，面容依舊俊美到不可逼視，但顯然更加成熟沉穩。

撐在她身上看着她時，眸裡溫度迫人，像她剛剛在夢裡感受到熔漿般的滾燙溫度。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去碰他的五官，從深邃眼角觸碰到高挺鼻梁，又往唇邊移動。

他聽見那人呼吸重了幾分，骨節分明的手指扯松了領帶。

這夢做得好真實……

還想再碰時手腕突然被對方擒住，那雙黑眸牢牢盯着她。

誰都沒有說話，但手腕上被細細密密施加到的力氣讓她清醒過來，這不是在做夢。

猛然清醒，她認清眼前的唐晰塵活生生出現在了别墅，高大身影牢牢将她覆蓋在身下，灼熱氣息近在咫尺。

“這好像是我的房間。”他開口，聲音磁性低沉，但微啞。

是他的房間。隻不過他已經三年沒有回國了，所以唐栀後來将東西搬到了這裡。

她沒想到他會在今晚回來。

“抱歉，我出去……”

她起身要離開，肩膀處突然被寬大手掌壓下，她又跌回柔軟的大床上，烏發散落在他的指間。

柔順發絲似乎被指腹無意識地碾了一下，檀木香味緩慢覆蓋住她的口鼻。

唐栀發現他眼尾泛紅，視線灼燒一般，從這具高大身軀上投過來的溫度帶着非同尋常的滾燙。

“你，怎麼……”

她話音剛落，整個身體被人從床上粗暴地拽起來，唐栀還穿着睡裙，跌跌撞撞被推下床，赤腳踩在地毯上。

“出去。”

他翻身背對着她，趕人的意思不言而喻。

這畢竟是他的房間，他的别墅。

合上房門，她剛走兩步，突然聽見樓下傳來一聲清脆的，玻璃杯碎裂的聲音。

她低頭望去，才發現樓下站着兩個陌生的人。

眼看着她從唐晰塵的卧室穿着睡裙發絲淩亂地走出來，他們顯然要更加驚訝。

時間凝滞一秒，她迅速回到卧室，在唐晰塵發聲攆他走之前，抓了件外套披上，匆匆下樓。

請兩個人坐到沙發上，她收拾了地上的碎片，然後輕車熟路的去廚房泡茶，無視兩個人幾乎能将後背燙穿的炙熱目光，溫和笑着，請他們喝茶。

兩人中的那名女孩沒有接唐栀遞過來的茶杯，抱肩歪頭，靠在沙發上冷笑：“你誰啊，怎麼在晰塵哥家裡。”

唐栀剛要開口，一旁的另一個男人說：“我知道你，晰塵家的小姑娘。”

唐栀和那名女孩同時看向他，面露驚訝。

女孩是因為從七個字中敏銳察覺到一種超乎尋常的親密關系，而唐栀是因為沒想到男人居然認識她。

她的身份是唐家不足為外人道也的秘密，而她和唐晰塵的關系也遠比其他人想象的要更加複雜。

迎着女孩針刺一般的目光，唐栀解釋：“唐家收留了我，所以我被寄養在這兒。”

“這樣。”男人說：“我是傅城深，唐晰塵朋友。我表妹，傅青青。”

傅青青哼了一聲，抓起包走人。

男人也起身，向唐栀點頭：“回見，唐栀。”

他竟然連自己的名字都知道。

唐栀彎起唇角，目送兩人離開。邁巴赫的車頭燈掃過漆黑客廳，轟鳴聲遠去，别墅重歸安靜。

她去找了發燒藥，又去廚房煮了點粥，隻亮着一盞小白燈，陶瓷鍋煮粥煮的咕嘟咕嘟響。

剛端上二樓時，手機在口袋裡震得側腿發麻，她屈膝坐在樓梯口，屏幕顯示是她那位甚少聯系的母親發給她的短信。

白娩：【我聽說唐晰塵回你那裡了，怎麼樣？勾引到他了嗎？】

消息很靈通，但短信過于直白輕佻，唐栀坐在黑暗裡，感覺手心酥麻竄上神經。

【沒有。】

【我聽你唐叔說，唐晰塵回國，接下來的這一年都會留在西城。好好表現，早點上位。】

【媽，還是低調些比較好。孟阿姨知道你背地裡還和她丈夫有來往嗎。】

短信三分鐘後才傳過來。

【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把你全部精力放在唐晰塵身上。】

她也不想管的，非常不想，畢竟她們母女和唐家的關系已經夠複雜的了。

可還是會想提醒，并不是因為她是這世上唯一和自己有血緣關系的親人，而是因為今天下午送過來的那塊生日蛋糕。

從十六歲到十八歲，整整三年，她這個漂亮但目光短淺的母親還記得今天是自己的生日，還知道在生日時送過來一塊蛋糕，而不是單純的将她當作交易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