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栀沒有回到舞會,也不管提前離場對主人失禮這種勞什子規矩,而是直接回了326。
門一關,她脫掉衣裙,将淋浴溫度開到快五十度,摩擦手背和後脖頸那塊皮膚,搓到通紅泛血。
她在霧氣彌漫的浴室裡閉上眼睛,死死壓抑着自己身體裡的暴虐分子,試圖恢複平靜。
她小時候經常被人欺負,因而反擊成為了生存的本能。察覺有人在暗處窺視,她第一反應便是偷偷從餐桌上順了兩把鋒利的餐刀。
浴室裡響起來電鈴聲,唐栀點開屏幕,發現是白娩後,第一次沒有直接接通電話,而是将手機扔到床上,任由六十秒後對面自行挂斷。
說起來,她受欺負這件事和白娩還有着千絲萬縷的關聯。
從她出生,就浸泡在有關白娩的風言風語中。她是窮鄉僻壤裡生出的一朵耀眼的鳳凰花,美麗奪目,張揚的像熾紅太陽。
可偏偏這朵鳳凰花沒有任何獨立生存的能力,隻好攀附在群狼環伺的情場企圖等待一位有錢有真心的良人。
白娩不常待在鄉鎮,隻有她和姥姥相依為命。一年回來一次,穿金戴銀,珠光寶氣到庸俗。和她們說不上幾句話,就扔下一沓人民币,親親她和姥姥的臉,踩着高跟鞋上了不知哪個新男人的豪車。
鄉鎮就那麼大,開着門他們湊熱鬧看白娩上豪車揚長而去,關上門他們就暗自議論白娩不知廉恥,連帶着唐栀一起讨伐。
于是她每天默默上學,默默放學,默默忍受校園暴力,然後躲在廁所将被人撕碎的課本一頁一頁粘回去。
十歲時,她和人打架,掀了那人的課桌,将人砸傷。
十二歲時,姥姥去世。同年她刺穿人胳膊,後來被白娩接走,送到唐家。
唐栀深知白娩的身份并不能成為其他人對她實施霸淩的正當理由,但從小到大,白娩這個母親的确經常讓她失望。
很小的時候,她似乎便刻意的遺忘了自己還有個未婚先孕的女兒,在外潇灑情場,似乎風光無限,唯一盡了母親職責的,就是每個月的轉錢。
姥姥去世,法院判白娩來領回唐栀。唐栀在縣城的警察局等了她半個月,半個月後白娩穿得光新亮麗的出現在警察局,滿口寶貝乖乖的叫,然後轉頭将她送進了唐家。
後來唐栀聽她說才知道,原來白娩在那段時間被人騙了,辛辛苦苦攢的家底全賠了進去,但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她得到了新的賺錢渠道,一本萬利,換了她直到現在的榮華富貴。
這麼長時間以來,除了這三年沒落過的生日蛋糕,白娩似乎就沒對她表達過什麼關心。
很放心的将她放到唐家,很放心的在外富貴逍遙。
她擦幹淨走出浴室,坐在床上拿起手機,頭發上的水珠順着烏黑發絲滾落進浴袍裡。
白娩沒有再打來電話,她也沒有撥回去。
她撥通服務台訂了一份牛肉面,邊吃邊看手機。聊天框不斷彈出,班級群正是活躍的時候。
不少同學趁周末外出遊玩,不知是誰起的頭,群裡開始曬遊玩照片。私人飛機,手表名包,再不濟也是在某個高檔餐廳吃飯,滿桌珍馐和窗外繁華一并框入照片内。
有人@唐栀,表面詢問,意在炫耀。唐栀打字說自己在家沒出門,對面立即又發出一堆在國外餐廳吃飯碰酒杯的照片。
她在對話框裡打字說:“看起來真美味,很羨慕。”
實際上半分興趣都沒有。
被接進唐家後,她被安排在一所國際學校上學。十五歲,唐晰塵離開的那一年,她在衛生間重傷了一位對他不懷好意的男生,其他人趕到時,親眼看見她用拇指粗的繩子緊勒着男生的脖子,似乎真要将對方勒死過去。
她那時低着頭,仔細地看着男生。沒被勒之前,那人眼神下流,嘴裡不幹不淨。被勒住脖子喘不過氣後,那人眼球翻白,唇色發青,滿眼驚慌與害怕。
國際學校的學生非富即貴,男生也是西城一家大公司老總的兒子,全身名牌,但行為做派依然猥瑣,隻是因為家裡背景,無人敢置喙。
她原以為上流人士總要比他們這些從小混在低窪裡的人行事幹淨,後來看過聽過太多豪門的龌龊事,才發現褪去那層衣香鬓影的皮囊,人和人之間沒什麼差别。
至少都是一樣的腐朽
這件事過後,唐家緊急将她送往了另一所國際高中,又用了手段壓下消息,沒有漏出一絲一毫的風言風語。那個男生的家裡很快就因為公司問題破産,一家人搬離西城。
那年唐栀十五歲後,此後三年,她花時間練就一張無懈可擊的溫柔臉。
乖巧,順從,看起來毫無攻擊性。
不是為了誰,隻是這人間煉獄,不配她真容相待。
當晚她做了夢,夢裡回到了十三歲時的唐家。那時唐晰塵還沒有出國,兩個人同住在别墅。
她那時全身心的依賴着唐晰塵,也因為唐晰塵是那時對她最好的人。
室外仿佛有巨獸咆哮,濃重如潑墨的陰雨天,雷電伴随轟鳴劃過黑夜。
唐栀躲在唐晰塵懷裡,任由檀木香包裹自己,唐晰塵輕輕拍着她的後背,低聲安撫她,
“别害怕。我在這兒。”
熹晨微光中,唐栀慢慢醒過來,耳畔海浪聲起伏,隐隐約約還能聽到鷗鳥的鳴叫。
她起床去餐廳吃早飯,路上碰到傅青青,強拉着她要去酒吧,唐栀沒拒絕。
傅青青提前訂了座位,位置上坐着傅城深和唐晰塵。
唐晰塵今天穿了件高領深色針織衫,身形優雅出衆。傅青青一落座就湊到唐晰塵旁邊,目标明确。
酒吧裡在舉行“國王遊戲”活動,每個進入酒吧的人都會分到号碼牌,樂隊每演奏完一首歌,都會由主持人随機挑選号碼,進行國王遊戲。
傅青青點了雞尾酒,唐栀要了杯沒有度數的飲料,傅青青和傅城深在一邊和唐晰塵聊天,唐晰塵偶爾回幾句,或是低頭看手機。
A這時發過來短信,回複她一個“嗯”字,然後問她:【你在做什麼?】
唐栀:【和人在酒吧喝酒。】
【那怎麼不和其他人聊天。有心思在這裡玩手機?】
唐栀心想我現在不就正在和你聊天嗎。【我參與進去大約會讓氣氛變得很尴尬。】
從她進來,唐晰塵都沒正眼看過她,估計恨不得離她遠遠的。
那邊問:【你覺得什麼情況會讓氣氛變得尴尬。】
唐栀想了想:【那有很多種,比如說,有不熟的人,或者讨厭的人。】
聊天界面顯示對面正在輸入,但很久都沒有發過來短信。
唐栀飲了口飲料,這時肩膀處搭上一隻寬大手掌。
“好巧,沒想到竟然在這裡碰到你們。”馮盛澤微笑着同他們打招呼,“介不介意加個人?”
“自然不介意。”傅青青說,“馮先生也來這兒玩?挺巧。”
“來酒吧怎麼不喝酒?”馮盛澤坐在唐栀身邊問她,“昨天見你也隻喝了度數低的雞尾酒。”
“我酒量一般,昨日也是淺嘗一下。”唐栀解釋道。
“昨天玩得如何,你在牌桌上可是驚豔四方。”
“驚豔四方不敢當,我這點伎倆逗樂很不錯,我看大家都很開心。”
“唐栀,有沒有人說過你說話特别有趣?”馮盛澤笑道:“晚上賭場還會開張,一起再去玩兩把?”
傅青青托腮笑着點馮盛澤:“馮先生,你隻請唐栀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