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清隆城明安客棧之中。
荼漓縮在被窩裡,心情忐忑不安地等着明日清晨可能面臨的、來自那劍修的怒火。
卻忽地聽到門“吱呀”一聲開了,它驚得豎起耳朵,下意識往門口看去,待看見影影綽綽的人影後,它趕忙将整個身子往被褥裡鑽去。
不要發現它——
不要發現它——
千萬不要發現它啊!!!
當然,這也隻是它的一廂情願,來人的步伐并沒有因為它在心中的默念而有所停頓。
晏淮鶴神情自若地拿離厭劍鞘挑開被褥,冰冷的鞘身落在荼漓弓起的背脊上,淡淡問道:“她何時離開的?”
“……”荼漓全身的毛發炸開,聞言不敢動彈,四肢張開,往床榻上生無可戀地一趴,小聲回道,“桑桑大人說了,讓您晚些去找她,她有要事要辦,不必擔心——您、您可千萬别找小的出氣啊,我是生是死都要跟着桑桑大人,别殺我别殺我!”
它閉上眼,惶恐地蜷縮着,不料過了一會兒這劍鞘便從它身上拿開了。
“果然走了。”他長長歎出一口氣,眼底劃過一絲怅然若失,語氣聽着卻并不意外。
随之,晏淮鶴瞥了一眼黑不溜秋的荼漓,指尖白光閃過,點在它額間。
下一刻,荼漓還沒來得及眨眼發出尖叫時便來到白皚皚的一片雪地中——這兇巴巴劍修的界藏。
“阿嚏——”它被冷得不禁打了個寒戰,隻好将尾巴團在身側,整隻貓蜷縮。
正當它擔心會不會就此冷死在這個地方時,荼漓蓦然瞪大雙眼,被凍成冰塊了。
無法動彈,聽不到也發不出什麼聲音了,隻有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在好奇地打轉。
公報私仇啊!桑桑大人快來收拾這個沒有禮貌的劍修!
無人聽到它内心的呐喊。
晏淮鶴将房間裡沾染上的氣息一一清理掉,而後收起離厭離開此地,可瞧着這方向卻不似出城,而是往城中而去。
一刻後,一道氣勢磅礴的劍氣如皎潔透亮的彎月般狠狠劈開了清隆城上方的天空,漆黑深沉的夜寸寸剝離掩蓋在外的平靜,露出裡頭那詭谲莫測的鱗障。
晏淮鶴浮于半空,緩緩擡起右手,衣袂随風飄動,逸然若神。
一柄通體漆黑的長劍落于他手,劍柄的赤離石閃着肅殺的光芒,瞧着殺意熾盛。
他盯着眼前暗紅的天沉吟不語。
現如今他與祁桑的實力絕對不足以對上泉先,所以祁桑才會着急趕往佾城,希望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但若無人斷後,前路是敵友不明的玄水鑒碎片持有者,後路則是可能以真身現形的泉先,焉知這不是一個兩相包圍的局?
所以,他要先将這困局劃開一道口子,替她留一個後路。
他五指慢慢扣緊劍柄,而後轉腕,劍刃在空中劃過一線寒光,飒飒如雪。
晏淮鶴眼神冷冽,聲音很輕,淡淡道:“還請閣下現身一見。”
回應他的隻有獵獵風聲,好似這屏障之後并未有什麼人候着。
而他說完那句話後,便再度沉默起來。
良久,那被劃開的鱗障湧動着洶湧的風濤,一把紋有妖異花瓣的傘從空中落下,帶來一個隐于傘下的幽藍身影。
此人正是常海茫海氐互族之君——鲛主泉先。
“哈哈哈,有膽識。”入目的先是一隻蒼白如雪的手,手指不似常人,帶有一層幽藍的皮膜,像是什麼動物腳趾間的蹼。
那人微微擡眼,視線落下,輕蔑而不屑,嘴角噙着淺笑,看着他随口說道:“入魇之相,神器護體——喲,原來是殺伐道的修者啊,這倒有趣起來了呢。”
陸吾尊駕天衍曾将天下萬劍歸于三類,“天、地、人”三劍,“有”“無”之異數在其外。一者取天地人之意,融會貫通,乃為生生不息,己身是為道;一者抛卻一切,斬斷因果,重構法則,即道為本身。
如此五劍,亦是劍者之五道。
可殺伐道較之特殊,比之天劍,少分輕靈飄逸;比之地劍,雖混重卻缺了一毫透徹;比之人劍,因執念而生,執妄又太深,鈍了劍鋒——隻因此一道修的不是劍,而是人,因此不在三劍之中。
殺伐之意不在劍鋒而在人心,一柄劍,不出鞘,所克制的乃是劍者的戾氣。若是戾氣過重,任由劍鋒出鞘,殺伐無邊,便承修羅業,非要見血才能醒神。
因此,入此殺伐道者,皆隻有一個下場——殉于殺道。
一個身險魇相而修習殺伐道的人在尚可控制自己意識清醒之時,無疑是如魚得水。
當然,也要能控制才是。
但此一道并非全是壞處,風險越大,收獲也越大,拿命來博弈的殺伐道修者最典型的特征就是越境界殺敵。
明知自己境界不如對方,卻還要如此正大光明地宣戰,大概隻有一個可能,這劍修覺得自己能赢。
泉先像是看到什麼笑話,情不自禁地笑起來:“這麼說來,這位乾元境的小劍修,擺出如此陣仗,莫不是要吾留一條命在這裡麼?哈哈哈。那個小家夥該是去了佾城呢,不知她的安危在劍君的心中有多少分量?”
他低頭看自己的手,墨藍的鱗片一點一點閉合起來,是調動力量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