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小院的錦年先是來到錦思的院子外,遠遠看了眼在認真習字的錦思後,便收回視線,繞過九曲回折的長廊,往一處雅緻的書房而去。
城主錦華此時正在裡頭處理些要務,屋外無人,一室寂靜。
池水裡幾尾錦鯉正在嬉戲,忽地聽到腳步的動靜,吓得匆忙逃竄,一頭紮進碧水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綠樹環着屋檐,蔥翠的枝葉洩了幾道暖呼呼的光下來,雲霞漫天,頗有一番景緻。
可惜,此刻的人沒有心情賞景。
黃昏已近,原是已近黃昏——
“阿姐。”錦年在庭前的柱子下停步,沒敲門,隻隔着半開的軒窗輕聲喚道。這聲音帶了些不确定的躊躇,似舉棋不定。
過了一會兒,書房房門被人推開,始終保持着得體淡笑的錦華邁步出來,站定在他身側,看着他笑而不語。
“阿姐。”
錦年複而重複地喚了一遍。
而後,他似乎想起什麼,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歎息道:“您其實已然猜到了吧?”
錦華微微颔首,慢慢道:“因為不僅僅是小思心存懷疑,連阿年也開始對此地産生動搖了呢。也該是了,足足一百年,怎麼可能不動搖呢。”
她仰頭看着即将落下的天光,語氣平靜。
“一百年,以凡人壽數來看确實漫長,可對這千年萬年的塵世來說,何其短暫?短暫到都托不起一個人的記憶——”錦年聲音苦澀,分明早就疲倦卻又無比固執,“除了此地,又有什麼地方才能稱作真實?”
錦華溫柔地笑了笑:“我相信阿年會尋到答案的,他們——那些年輕的孩子們不就将第二條路擺在你的面前了麼?”
“别人又真的可信?泉先已然消失了,沒有鱗障的侵蝕,還可以再撐十年、百年的,我……”錦年看着她,眼底滿是無盡哀思。
錦華搖了搖頭,擡手摸了摸他的鬓角,柔聲道:“你做的那些已經夠多了,放過自己吧。”
“阿姐……”錦年無力地垂下頭,閉上雙眼,身子顫抖。
良久,幽靜的庭院才響起一句極輕的話,無可奈何。
“我明白了,主人。”
天光落下的那一瞬,祁桑四人也十分迅速地将後續應對商讨完畢,準備了兩套法子。
一套以祁桑為主,她需成功以此陣通過玄水神鑒的結界,到達真正的佾城,搞清楚來龍去脈與裂口的情況。而後,在結界沒有完全消弭之前,由餘非祿通過星鍊的聯系,成功與祁桑彙合,準備迎敵。
另一套便是以顧淩霄的大陣為主,若是背後玄水鑒碎片之主對四人的行動加以幹涉,風險過甚,便由此陣破開結界,與外界求援。但外界修為最高的弟子也不過是在一旁看着諸位弟子安全的師兄師姐,境界連通玄境都沒有。不到萬不得已,不該擴大傷亡。
“要不還是派祁桑道友離開求援吧?”餘非祿還是感到些不安,“從未聽駐紮在昔河十三城的仙盟弟子說過此地的異常,想必離開這道結界我們會失去記憶——可祁桑道友不受影響。我們三人在此地觀察事态發展,以便及時救人,讓祁桑道友回去報信如何?”
祁桑搖搖頭:“我走了的話,要是這‘重置’的規則變了,你們睡完一覺什麼都不記得,我們這幾天的進展豈不是白費了?”
餘非祿仍有疑慮:“這……”
祁桑:“而且誰知曉,我若出去,還能不能記得呢。”
“好啦好啦,餘道友别愁眉苦臉的,我都還不怕呢!你怕什麼?”言翩翩出聲道,“我身上有一道師尊留下的保命符,命可硬了。賭一把,我們不一定死,那些人也能活下來,可不賭的話,我們是能活下來,時機錯過,他們就不一定能活下來了。”
在座四人,确實都或多或少有長輩給的保命符。
“……好吧。”餘非祿松口道。
祁桑随之起身,一手捏了一道小火苗,遞給兩位:“那還請兩位道友伸出手來,我要将能夠保存記憶的火種分給兩位。但此火受我控制,有直接焚毀神魂之力,兩位也可以選擇不要。不過,此事一過,我便會将其收回來,不必擔心往後的影響。”
“我怎麼可能怕道友對我下黑手啊?給我吧、給我吧!”言翩翩沒什麼好顧慮的,立刻接過,捧着這團小火苗,驚歎一句,“火?哇,這火不燙的耶。”
“這是息岚隙火?”顧淩霄掃過一眼,認出這火的來曆,輕輕念道。
祁桑眨了眨眼,大大方方地承認:“……不錯。道友若是不放心的話,我可以立下天道誓言——”
顧淩霄卻将火苗接了過來,搖了搖頭:“不必,道友本是好心,我若是懷疑什麼,豈不令人寒心——不過,祁道友,祁桑……”
他認真回憶一下,忽然想起什麼,歎道:“在下記起來了,我曾在大師兄口中聽到過你的名字。那時,大師兄批判我們性子懶惰,說是他曾經教過一個半大的孩子。那孩子都比我們這些師長口中所謂的天才還要勤學苦練,不過一個月就認真啃下了那半本上古符文注解。本着不服輸的氣勢,整日整夜地去學,在下也用了足足五十五日才學完了那本古籍,這書還是前輩編錄的。”
“……等一下,顧淩霄你是玉京的吧?桑道友是陸吾的吧?你是不是記混了?這可鬧了笑話了哦!”言翩翩摸了摸手裡的大夢蝶,疑惑不解。